第二日,洛阳军再次倾巢而动。
朱儁大军和关羽大军汇合之后,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六万人。
西面树林当中,原本做伏兵的赵云也干脆不再遮掩,率领着数千伏兵从森林里走出来。
轰隆隆的巢车缓缓前行,如一辆辆坦克驶来,将柔软的土地碾出无数车辙。
还有一台台木幔,一架架井阑,云梯如雨,壕沟如云,密密麻麻无数黑影绰绰,宛如一朵黑云要将城池淹没。
而东面关羽军则再次驱赶着俘虏来到城外,这次俘虏们也知道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但不管怎么样,往城池方向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因为他们的手被束缚,每天还只给一顿饭,即便能逃脱洛阳军的追捕,也没办法跑很远。往北有洹水,往南是河内,往西是太行山区,往东是内黄。
除了往北以外,其它三个方向都被洛阳军控制,可在手被束缚且吃不饱体力羸弱的情况下让他们泅水渡过滔滔不绝的洹水河,那无异于自杀。
所以哪怕是逼迫着他们去冲城,俘虏们也无可奈何。不去的话就是死,去了的话,好歹有一定概率能活下来,城里也不会真做的那么绝。
别看上次辛评下令射箭,但城里的弓手也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面对昔日同袍,故意射偏或者往护城河里射的不在少数,真正射死的不过几百人,顶多就是吓唬他们一下而已。
一队队冀州俘虏再次被推搡着送到了前线,砍断了绳索,用刀枪弓箭逼着他们再次往安阳方向跑。所有的洛阳军都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宛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冀州俘虏们哀嚎着,哭叫着,祈求着,怒骂着。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换来的都是冷如冰霜的刀剑以及一支支对着他们的箭支。
战争不是儿戏,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人在和平时期可以温文尔雅,互相拱手行礼。但到了战争里,任何一个斯文的人都会瞬间变得粗鲁而野蛮。
这与人性无关,与立场、生死有关。毕竟你杀我,我杀你,还奢望俘虏你之后待你好,那不现实。
在封建社会讲究人权,本身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陈暮同样是一脸漠然。
他没学曹操把所有俘虏坑杀就不错了,更不可能指望他对这些俘虏温柔,光不愿意听从洛阳军冲城指令的俘虏就被他斩杀了数百人。
仁慈,本身就不适合战场。
“听清楚了,你们能进到城里,就有得活。进不去,就怪不了谁了。你们也可以往北跑,看河水淹不淹死你们,当然,安阳可不止一个城门,去别的城门试试,说不准就门就开了呢?”
管亥在做着最后的俘虏动员,他的语气不太好,带着一丝丝揶揄。对俘虏温柔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他想让这些俘虏全都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对俘虏们态度越差,才能激起他们的求生欲望,才能逼迫他们继续去冲击城门,这是四将军说的什么心理学,管亥不懂。
但管亥知道,昨天之所以没有打下安阳,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而是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如果再不收兵的话,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就得昼夜作战,到时候造成的伤亡会很大。
所以昨日夜晚撤军,今日就正式开始利用俘虏冲城进攻。城里的人再心硬如铁也没有用,除非他们把俘虏们全部杀光,反正是冀州人杀冀州人,关他们什么事?还能浪费一下城里的箭矢储备,何乐而不为?
俘虏们一个个面有菜色,脸色戚戚。从前日开始到今日,总共就吃了两顿,浑身都没有力气,就算想跑都跑不了多远。没有人想死,可这样下去,永远都不是一个头,整个俘虏营充满了一种悲戚。
过了一会儿,战争终于开始打响。关羽军开始威逼着俘虏前进,用俘虏或者老弱妇孺百姓当挡箭牌,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卑劣的手段,在古代战争当中,不止一次出现,春秋战国就已经存在。
面对这种情况,许多名将的做法往往都是全部杀光。因为不管怎么样,敌人就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来达到击溃你的目的,要是你的心如铁石般坚硬,比如像白起那样,你自然无敌。
张合最终是答应了辛评联手请求,他不想惹一身骚,也不想掺和进世家之间的斗争以及冀州高层博弈当中,但现在的形势容不得他选择,不同意,那你就得受众人围攻。
颍川派系肯定会死保辛评,冀州各大世家也不一定会领他张合的情,所以还不如旗帜鲜明地站在辛评这边,至少在袁绍那边,没有丢掉城池,就已是大功一件。
辛评解除了张合的软禁,让他去处理西城门朱儁大军的进攻。这也算是给张合一个台阶下,东面俘虏们冲城,下达射击命令的依旧是辛评而非他。
其实不止是西门,还有南门也遭到了朱儁大军的围攻。张合还不知道朱儁因为身体问题回了后方修养,他十分忌惮这只老狐狸,因此在两个门都布下了重兵,城头上各种守城设施齐全,城下也安排了预备役。
一切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欠缺的只是人员安排。在人员全部齐全以后,城头上的冀州军们纷纷透过女墙上的垛口开始观察城外的洛阳军,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冒头,因为对面井阑上有床弩。
他们看到西门和南门外,朱儁大军早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推着一切需要的战争器械开始缓慢地向前推移,安阳城上的床弩慢慢被推过来,张合密切关注着城外一举一动。
“五百步!”
“四百八十步!”
“四百三十步!”
“三百六十步!”
“三百二十步!”
“三百步!”
“射!”
随着那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城头上下达军令的旗帜顿时往下一晃。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一根根小儿手臂粗的弩箭带着一股鬼哭狼嚎般的风啸向着远处的洛阳大军而去,在城头上,他们的床弩占了很大的射程优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因为最前头的是一架架木幔,因此大部分弩箭都射到了木幔上,但还是有少部分弓弩越过木幔,来到了后方大军中。
床弩的威力带起了无数血一般的浪花,赵云骑在马上,手中长枪紧握,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城门。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把这个城门破开!
“二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床弩在第二轮射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到了一百步以内,就是弓箭手的天下。
城头上的弓手们纷纷探出头来,不断地往外射击,井阑上的洛阳军弓手和床弩,也纷纷开始回击。
经过泰山物理学院改进的青州床弩性能远在袁军床弩之上,在相同距离的情况下,射程和威力袁军床弩远不能跟青州床弩相比。
只是双方武器性能差距大,但在防御工事上差距更大。
袁军是在夯土加砖石结构的城池里,洛阳军则是在木制结构的井阑上,洛阳军的床弩射到城头仅仅溅起尘土,而袁军的床弩却有可能射塌井阑,给井阑上的弓手造成威胁。
当然。
井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射塌,但确实有一定风险。
双方还未接近,漫天的箭支就已经遮天蔽日,如果站在两边下方的空地上抬起头看,就会看到密密麻麻的箭雨像是覆盖了整个天空,让世界都暗了下来。
城头上的挡板打开,叮叮当当的箭支射在上面像是一块块钉板。在木幔的掩护下,城外的敢死队开始冲城,纷纷开始搭建起壕沟。
紧接着刀盾手冲在最前面,顶着箭雨,越过壕沟之后,再开始搭建云梯,成片成片的士兵被射中倒在护城河里。
跟南城一样,西城的关羽同样在发起最猛烈的进攻,两边的进度甚至都差不多,已经开始准备登城。
而在东城,战况也十分激烈。
辛评毫不犹豫地继续下令射箭,俘虏们纷纷逃窜,又被外围的洛阳军用刀枪逼着,夹在中间,令人窒息般的绝望。
但还是有不少俘虏开始往北跑,陈暮也没有派人阻止,这些人绕过东门,往洹水方向去。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赵云亲自上阵,差点攻上了城头。
最终还是被张合率领敢死队把南城门夺了下来。
整个城楼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血液流淌得太多,在城楼上凝固成一层厚厚的粘稠红液,残肢碎片遍地都是,没有人去清扫战场,谁都抽不出空来。
张合正在城下休息,他大口喘息着粗气,刚才赵云杀上城头,与他大战了数十回合,最终还是靠着城下伏兵杀出,这才把赵云打退。
朱儁那边有四万人,关羽那边有两万多人,再加上为了应付俘虏冲阵,辛评把大半弓手都调到了东城,导致南城和西城异常难守,每一座城门只能靠四五千人抵御一两万人,数倍人数差异让他们险象环生。
“将军,有不少咱们的兄弟从洹水边上跑到北城门外,叫嚷着让我们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一名驻守在北城门的士兵飞速过来报信。
安阳城内总共约两万守军,其中有大半都在南城和西城,东城那边辛评只有四五千人在抵抗陈暮的两万人马,张合这边则是一万多人,除了几千预备役以外,北城门的守军只有不到五百人。
之所以北城门的守军如此稀少,是因为北城门外不到百丈就是洹水,此地地形狭窄,大规模军队没法散开,不可能从这里攻上城墙,光那些攻城器械,都很难推来。
上次水淹安阳的时候,陈暮仅仅派了三艘楼船就把北城门封住,颜良造了一些投石车想打沉楼船,却被燃烧瓶烧光,直接把北城门堵死。
因此北城门几乎没有什么兵力把守,哪怕洛阳军大举进攻,想要从这里攻上城头,也非常不容易。
张合喘着粗气道:“有多少人?”
“约莫一两千人。”
“那些洛阳军呢?有没有跟在他们后面?”
士兵说道:“没有。”
“你确定是咱们的人吗?是否是洛阳军假扮的?”
“确定,都是冀州口音,其中还有几人乃是大家族子弟,已经确认过了。”
“我知道了。”
张合摆摆手:“先不放他们进来,但也别攻打他们。”
“唯!”
士兵离去。
张合目光不断闪烁。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陈暮的一个计策。
因为换做是他的话,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想办法混进俘虏里攻城。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但张合也不敢学辛评那样下死手。
或者说,在胜负未分之前,张合谁都不想得罪。
现在在城头抵抗洛阳军进攻,是他的职责所在,如果洛阳军杀入城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投降。
谁赢,他就帮谁!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军中有党人的内应,党人也已经投靠了朝廷,张合也没有去检举揭发,同时笼络了田永,答应了投靠朝廷。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朝廷胜,他立即就是开门喜迎王师。袁绍赢,他坚持奋力作战,没有任何失职行为,守住了城池。
墙头草的行为不可取,但在这样的一个乱世当中,为了活命,也只能如此。
而这边,陈暮依旧在偷偷地释放俘虏往北城门去。
最开始放的那一批俘虏确实没有混进去洛阳军,但后面放的俘虏就不一定了,里面或多或少会掺点水分,同时正面战场,关羽大军也正式开始猛攻。
之所以没有早点进攻是因为关羽军本身没有太多攻城器械,他们顶多就是有一部分壕桥和云梯,还是从朱儁营那边运来的。
关羽军正式开始行动之后,很快引发了辛评的反弹,他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了东城门,开始拼命死守。
而就在三面城门都遭到洛阳军猛攻的时候,北门方向,越来越多逃窜出来的俘虏开始汇聚。
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不断拥挤,几乎把整个城外空地全部占据。
林林总总,已经有七八千人。
城楼上的五百守军,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局面,城外的人纷纷叫嚷着开城门,城内的人心惊胆战就是不开,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攒动的人群不断涌动,随着一些中级军官和世家子弟被城上的吊篮接走之后,城外的冀州俘虏们就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事情的起因在于城楼上有一名守门将领发现在城下的俘虏中有一位熟人,后来他想到先把中级军官们送入城内,再由他们开始遴选俘虏,防止敌人内奸混入城中。
于是这名将领就下令放下吊桥,让军官们先过来。
但这个命令很快惹得城外大量冀州俘虏不满,原本他们就开始担惊受怕,祈求着同袍能够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可到了这个关口,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他们这些当官的。
希望破灭变成了绝望,随着人群当中潜伏的洛阳军不断煽动,冀州俘虏们瞬间就开始往吊桥方向冲,很快大量的人涌入过来,将城下填满。
城上的将领脸色铁青,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没有胆子下令射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一架云梯被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