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夏日的热风拂过洛阳城时,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已经少了许多,这么热的天气,没有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出门。
何进在大将军府中与荀和商议,袁绍今日进军,预计午时就能抵达洛阳,得下定决心什么时候动手。
“事态紧急,宜早不宜迟。袁本初抵达洛阳后,大将军应该立即带兵入宫。”
荀和给出了建议。
何进点点头:“正当如此,还有那司隶校尉刘备,尚书令陈暮,我到时候就让天子下召,将他二人夺职,让先生担任尚书令,袁本初做司隶校尉。”
陈暮吗?
荀和在心里思索着,得罪他的话.......无所谓了,现在大将军即将取得胜利,党人上位在即,陈子归毕竟不是自己人,等自己得到了胜利果实,陈子归无权无势,能奈我何。
若是他能够识时务,为我所用,看在以前也帮我出过主意的份上,不介意让他继续为官,用他的才智造福一方百姓,若是不识时务的话......
荀和眼眸里闪烁过一丝寒光,党人为了今日已经牺牲了太多,何进必须成功,谁敢阻拦他就杀谁,陈暮也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卫士忽然来报:“大将军,府外来人,太后请大将军入宫一叙。”
“太后叫我?”
何进略微狐疑地看了眼荀和。
荀和思索道:“应当是太后等待不急,想要找大将军询问,何时可以扳倒太皇太后。”
何进问:“那我该去吗?”
荀和翻了个白眼:“自然要去,其实太后即便不叫大将军,我也会让大将军今日进一趟宫,让大将军请何太后与天子去东宫。”
“东宫?”
何进纳闷道:“让太后与天子去东宫做什么?”
荀和解释道:“大将军带兵入宫诛杀宦官,宦官必然不甘坐以待毙,到时候挟持太后与天子,大将军投鼠忌器,反倒不好处理。所以在行事之前,要请太后与天子去东宫,东宫四面高墙,只有乐成门一个出入口,只要派兵守住,则万无一失。如此便能将宦官围剿于西宫,而不会伤到太后与天子。”
何进恍然大悟:“先生说的确实有理,我险些忘了此事。”
倒不是何进忘了,而是何太后跟天子现在很安全,有郭胜跟赵忠等几个亲近他的宦官保护着。即便蹇硕手中有兵权,内宫禁卫也不敢对太后与皇帝怎么样。
只是现在阖府上下幕僚全都嚷嚷着要诛杀宦官,哪怕何进想把亲近自己的那一批宦官保下来,也因为内部与外部压力太大,而不得不作罢。
很多人以为何进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实际上你到了何进那个位置,也会十分犹豫。
究其原因,有以下四点。
一,蹇硕跟董太后被除掉,没有了外部压力,让何进觉得宦官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威胁到他。
二,很多宦官决定投靠他,愿意为他效力。
三,郭胜赵忠与他有旧,是郭胜帮助太后入宫,才有了何进今天的地位,是赵忠担任大长秋时,在太后毒杀王美人的时候策动宦官帮忙劝说先帝,又鼓动诸多常侍一起帮忙掏腰包出钱,才让先帝消气。
四,张让是他的亲家,他另外一个妹妹嫁给了张让的儿子。
特别是第三点和第四点,使得舞阳君何苗何太后都在为张让赵忠等人说话,身边的亲戚都反对,何进本人又跟宦官牵扯太深,利益纠葛,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那么果断下决定。
所以历史上从汉灵帝死之后,何进府里的幕僚们就天天嚷嚷着杀死宦官,每日唆使催促何进带兵入宫,结果一直到八月份,拖了三四个月他都没有下定决心。
最后终于狠下心之后,又很快被何苗与舞阳君出卖,被宦官提前一步埋伏,反倒自己先一步送了性命,确实是一件挺可悲的事情。
不过那时何进之所以犹豫,最大的因素就在于除掉了外部压力,何太后舞阳君何苗给了不少内部压力。
而现在内部压力还没有给到何进身上,外部压力就已经给过来,让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定。
现在最大的外部压力就是蹇硕跟董太后,何进打算以诛杀宦官的名义,将蹇硕与董太后一起除掉,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宦官问题,又能够将蹇硕跟董太后一网打尽,一石二鸟,十分阴险。
当下,何进就带着兵马,在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入宫。
当然不是入西宫,而是去了外宫崇德殿等候。
片刻功夫,何太后就施施然过来。
何进行礼之后,才刚坐下,何太后就说道:“我听说大将军要诛杀诸常侍?”
只这一句话,何进就头皮发麻,连忙问道:“是谁告诉太后的?”
何太后道:“是母亲告诉我。”
何进皱起眉头:“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何太后不高兴了,冷声道:“大将军是不是忘了,我等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贫贱,是在宦官们的帮助下才有了今日,你现在是要兔尽狗烹,弃信忘义否?”
“这......”
何进一时间迟疑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何太后又道:“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况且女弟嫁予张奉,吾等与张公亦有亲谊。若杀张公,女弟何处?望将军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
何进跪坐在席上,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何太后便淡淡地道:“都出来吧。”
两侧偏殿内,早就躲着的诸多常侍宦官小黄门,浩浩荡荡数十人,全都弯着腰小碎步跑出来,跪倒在何进与何太后面前。
蹇硕袒露着右肩,身上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手被捆绑起来,背上还背了荆条,学廉颇负荆请罪。
不仅按照古礼肉袒负荆,还把自己捆起来,可谓诚意十足,礼仪非常到位。
张让领头,大声哭诉道:“大将军,饶我等一命吧。我子张奉与大将军女弟结亲已有四载,恩爱有加,大将军忍心看到他们没有父亲吗?”
赵忠也忙道:“天下大乱,不仅仅是我辈之罪。先帝曾经与太后不和,几乎把太后废了,我们哭泣解救,各人拿出家财千万作为礼物,和悦先帝,才免除先帝责罚,看在此事的份上,请大将军饶命。”
郭胜不断磕头:“我与大将军是同乡,太后能入宫,亦是我向先帝举荐。虽不至于说有多大恩情,但我常年伺候太后,尽心尽责,无甚差错,大将军怎么能无罪而诛我!”
“是啊大将军,我等实无罪啊。”
“蹇硕愿意交出兵权,将一切都奉送给大将军,只求大将军绕我等一命。”
“请大将军绕我等一命。”
诸多宦官们纷纷哭诉,声声哀求,动之以理,晓之以理。
特别是张让赵忠郭胜三人,确实很难处理。
张让跟何进是亲家,张让的儿子娶了何进另外一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跟何太后还是同父同母的亲胞妹,素来跟何太后关系最为要好,她出面的话,何太后的态度就会很强硬,让何进难办。
还有赵忠,还是王美人那事,不是赵忠领头,喊上张让等人一起向先帝求情,何太后估计早就被废掉了,对于何家来说,同样是个大恩情。
郭胜的事更不用多说,没有郭胜,他们何家现在还在南阳卖猪肉呢,怎么可能进得了皇宫?
所以他们三个人把事情一说,一下子就让何进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
过了好一会儿,看何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在做内心纠葛,何太后便又道:“大将军还在想什么?蹇硕都愿意交出兵权,任你处置,你就这样对待天子左右亲信?莫非是存了专权以弱皇上的心思?”
听到这句话,何进诚惶诚恐,连忙起身弯腰拱手道:“太后言重了,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说罢又面向宦官们,冷厉喝道:“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不过既是太后求情,自当免死,诸君何不早各就国,以享天年?”
宦官们面面相觑。
他们个个都是县侯,理论上来说,确实可以回封地侯国当土霸王。
问题是待在皇宫还有何太后保护,出了皇宫,别说回自己藩国封地,怕是还没出洛阳城,就要变成一具尸体。
所以让他们就国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
张让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何进脚下,硬着头皮将手中蹇硕的禁军宿卫虎符高高举起,哭诉道:“大将军,这是禁军虎符,我等只愿意老死深宫,不愿意归国就藩,还请大将军成全。”
何太后也劝说道:“蹇硕既已将兵权奉上,则内宫宫外,俱已是大将军人马,大将军还在怕什么?”
“嗯。”
何进接过虎符,轻点下颌,满意地看了眼张让道:“既是如此,那便先这般吧。若是以后尔等再敢肆意妄为,小心尔等头颅。”
“是是是,我等以后只在深宫当中,常伴太后左右,必不敢妄为。”
“多谢大将军,大将军之恩,我等念兹在兹,绝不会忘。”
“大将军便是我之再生父母,以后大将军吩咐之事,我结草衔环,赴汤蹈火。”
宦官们纷纷赌咒发誓,向何进表忠心。
何进觉得有些腻歪,便对何太后一礼道:“那今日便到此,臣先告退了。”
等他转身出门,诸多宦官们还趴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唯有张让,回过头用怨毒地眼神扫了眼何进的背影。
当初先帝在的时候,是他们帮何太后消除了王美人事件,也是他们帮何进弄到了兵权。
要不是何进的妹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何进那时就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先帝脚下,哪有执掌北军的份。
现在先帝驾崩才一个多月,灵柩还未下葬,何进就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那就怪不得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