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回王师当日。
鲜花从天启城门,一直铺到了太安殿。
这座差点没能从劫难中复苏的帝都,压抑了许久终于迎来了一次解放。
礼炮鸣响不止,三位王爷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在白虎关相遇。
随后一同入天启城。
由永安王打头,沐浴着花瓣雨。白王紧随其后,最后是兰月侯。
三位王爷披坚执锐,人靠衣装,显得是如此的英明神武。更重要的是,三位王爷之后,跟着的两座囚车。
早有消息灵通的人,得知擒获敌酋,早就将这个好消息在天启城中散播开。
每个迎接王师的北离子民,目光灼灼。直到囚车出现,巨大的欢呼声山呼海啸。
天启不知道多少年没出现过这么振奋人心的场景了。
太安殿内,残躯病体的明德帝,脸上也染上了些许回春的味道。
百官庆贺:“恭迎三位王爷破敌凯旋!”
接下来便是无聊的封赏环节,一直持续到夜里。
天下大庆,宫中设宴,请文武百官同乐。
宴上,敖玉同玥卿,皆被献与明德,明德龙心大悦,顿时命起丝竹,命二俘为北离舞。
擒敌酋为帝舞,开疆扩土,四海臣服。天子当朝最想办成的事,今日尽在这舞中。
极尽羞辱过后,第二日,萧瑟押解着敖玉前往天牢诏狱,下了地下五层。
诏狱幽深,只有几盏油灯在忽明忽暗。
“到了。”萧瑟来到一处牢门前平静说道。
“你是何人?见孤何不跪下?”牢房内传来疯癫的咿呀戏腔唱词。
“那便是萧羽。”萧瑟说道,“这便是背叛北离的下场。”
虽看不清牢内景象,敖玉还是恶寒了一下。
“需不需要给你们空间聊一下。”萧瑟问道。
敖玉沉默,如今状态的萧羽,见与不见,聊与不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他也明白萧瑟的心思,被迫为北离皇帝跳舞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现在更是让他看到了曾经的盟友落魄至此,敌国首领的结局,历史上大抵都是同一个模板。
目的已达到,萧瑟便领着敖玉,离开了第五层。
天牢又恢复了那往日的阴暗。
清平殿内。
一国之力,拖垮北离南北两地的威胁,明德帝心情大好,屏退左右,将兰月侯召入宫中,询问细节。
兰月侯对答如流,知无不言,兄弟二人相谈甚欢。
直至谈及那雷家堡的雷唐火,兰月侯才略显严肃说道:“皇兄,这雷唐火的威力,日后不可估量!”
“可破药人,亦可击碎北阙铁浮屠。”明德帝思考了片刻,“没想到雷家堡,对火药竟然研制到如此地步。十二,你去同雷家堡交涉,此物必不可流传江湖!必须朝廷牢牢把握!”
“是。”萧月离也心知肚明这东西的危险性,便学易懂,威力极大,寻常农夫得之,稍作训练便可胜过苦练多年的武夫。
若是被用于造反,推翻整个王朝也绝非难事,所以明德帝听到了这种武器的情况第一时间便是如此想着防民。
“皇兄,那苏枕羽,该如何处理?”兰月侯接着问道。
“说是南诀皇嗣?!”明德帝咳嗽了几下问道。
“是,南诀沈碧霞确有其言。”兰月侯说道。
“那她便是。”明德帝说道,然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其余南诀皇嗣尽数处理,只留这苏枕羽一人,并将其推上南诀皇位。替她在北离招一名夫婿,若她没有倾心之人,便在众多皇子中择一个,随后让鸿胪寺与她谈割地之事,以及战后赔款和每年需纳岁银。”
明德帝虽年迈,可依旧是那北离天子,南诀皇室只留苏枕羽一人,并为苏枕羽招北离夫婿,那将来继位之人,便有一半北离血统。
“皇兄觉得,老二跟楚河如何?”兰月侯突然发问。
若是有大监在场,应当会认为兰月侯是不是为了皇位稳固,所以才如此提议。
岂料明德帝摇了摇头,说道:“崇儿和楚河的性子,他们自视甚高,断然是不愿做这番联姻和亲之举。”
兰月侯点头,认可赞同明德帝所说。
“另外,寻这几年放入翰林院当编撰不得志的进士,拟为一个班底,以协助南诀重建朝堂社稷之名义,与苏枕羽同遣送回南诀。”明德帝咳嗽着说道。
连庙堂的文臣班底都是北离所出,明德帝这是让南诀生生世世都沦为北离附庸,再无独立的可能。
听着明德帝这道几乎要给南诀文化政治换血的命令,兰月侯可以想象,几代之后,南诀再无一点南诀的传统。
“十二,崇儿和楚河他们,可有何怨念?”谈完国事,明德帝转而谈家事。
兰月侯摇摇头道:“老二自北阙归来,与臣弟诉说他也要学楚河一般,去江湖游学一番。而楚河说,他本就属于江湖。”
鸿胪寺。
温柔刀仙师徒三人一起随大军回来,出于外交礼仪,被安置此处。
萧瑟便带着雪月城众人进入其中。
鸿胪寺各位少卿哪敢拦着明面上被皇帝赐了虚职剥了实权的王爷。
“苏姑娘!”洛明轩随即闯入大喊,见到苏枕羽后才放心下来,“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枕羽摇了摇头:“没事,我与南诀起兵攻打北离无关,各位大人都是讲道理的。”
“鸿胪寺可住得惯?”叶若依笑着问道,“若是不便,我可以同兰月侯说,让你去我家住。”
“怎会不便?”苏枕羽说道,“哪里还好意思麻烦叶姑娘。”
“那便好,可以出门多逛逛这天启帝都。”叶若依依旧温婉笑道。
“多谢各位关心。”苏枕羽笑着回应。
此时,萧瑟冷冷说道:“多珍惜如今惬意的日子吧。我猜,接下来父皇就会给你在一众皇子中选拔夫婿,然后再送你回南诀,以稳定南诀庙堂。”
“什么!”洛明轩听闻如此,瞠目结舌。
“生在帝王家,便是如此。”萧瑟说道,“恋爱婚姻全无自由,更何况如今苏姑娘的身份相当于亡国公主。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要。。。要与皇子婚配?”洛明轩依旧难以置信。
萧瑟点了点头。
“那,萧老鬼。你在不在这个婚配的范围内?”小雷爷还是那么好奇。
大小姐同样紧盯着他。
破天荒,萧瑟极其不雅地说了一句:“关我屁事,我马上就要去闯荡江湖,还管这种事?”
大小姐目光才柔下来。
“对!我可以带着苏姑娘私奔!”洛明轩听到萧瑟说的要去闯荡江湖,立马有了计较,带着苏枕羽逃离天启,逃到江湖。
“你?”萧瑟打量了一阵洛明轩,“如今的苏姑娘被认定是南诀皇嗣,必然十分重要,在这天启金刚多如狗,自在配提鞋的地方,你带着她能逃出几重关卡?”
萧瑟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说道:“当年孤剑仙与叶鼎之两位合力,才堪堪逃出城门。”
言下之意,便是在问你洛明轩与他们相比如何?
一句话,让洛明轩和苏枕羽皆沉默。
“我妹子,她自己选!”沈羡鸢生硬的声音,生硬地插入其中,“谁也不可以强迫!”
“若是不可,我便带她杀出去!”手持鸳阳,沈羡鸢如同男子一般英姿勃发。
“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叶若依弱弱出言说道,“可以让苏姑娘自主选择夫婿。”
一句话,将失落的洛明轩拉了回来,他目光炽热地看向苏枕羽。
第二日,退朝后。
明德帝以接见外交使臣,宣沈碧霞师徒觐见。
清平殿外殿,兰月侯作陪。
沈碧霞三人,皆跪伏于地。
“贵师徒三人,皆英姿飒爽。”兰月侯乐呵呵地开场笑道。
宫中规矩,就连李寒衣都不可覆戴面具,沈羡鸢一个外使更是。
但满脸刀疤之下,还是可以隐约看出曾经的倾城之姿。
“敖羽,抬起头来。”明德帝沉声说道。
一张小脸扬起,不似北离女子,更具南方异域风情。
“果然,美如画中仙。”明德帝赞叹了一句。
“谢陛下夸奖。”苏枕羽说道。
“朕听闻,你已到婚配之龄,还未许配人家。”明德帝沉吟片刻说道。
苏枕羽心如擂鼓“永安王爷说对了,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如今南诀,尔等也知晓。朕膝下也有适龄皇子。”明德帝说道,“便倚老卖老一次,替你做主。。。”
沈碧霞静静听着,南诀如今战败,任由北离处置。
沈羡鸢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陛下,民女已许配了人家。”苏枕羽突然打断明德帝,反抗道。
南诀国破,苏枕羽还未得正名,所以还是自称民女。
“是何人?!”明德帝已显不悦。
“是雪月城的洛明轩。”苏枕羽也鼓起勇气说道,“我与洛明轩少侠已私定终身,陛下若是要拆散我们,另为民女谋求夫婿,民女便死在陛下面前。”
“好。”明德帝怒意溢了出来,“可笑,你一亡国之民,有何能耐与朕谈条件。”
“民女自知,对陛下还有用处。”苏枕羽痛苦说道,“南诀可以沦为陛下掌中之物,还请陛下赐民女保留一些对感情的天真,让民女在这方面有得可选,莫要逼迫民女完全沦为政治之棋子。”
“皇兄。。。”听闻苏枕羽这番赤忱之语,兰月侯重新审视这个女孩。
明德帝似乎被这姑娘的话语触动,神思追忆起当年抗旨不愿嫁与景玉王的易文君。
偏殿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明德二十三年,九月。
北离宣告天下,南诀敖玉之恶行,迫害百姓,难御极大统。故废黜之。
后寻得流落江湖的帝姬敖羽,乃遣雪月城洛明轩护送其归南诀,收拾旧山河。
还指派了一帮南下的文臣帮助敖羽治国理政。
同年,一名双臂发青,左脸烙上了一块修罗鬼脸的少年,双手捧着一块铁胚一步一行,重新踏上熟悉的照晴峰,无人阻拦。
剑胎送上虫二居,如当日的光所说的一样,虫二居里是一个好天气。
那紫薇道袍的天师已经在门口处等候。
余理跪地,将真理平放地面,然后对着赵玉真磕了一个头,便转身下山而去。
紫薇道袍的天师看着下山的徒弟,久久说不出一言,抬手正欲将剑胎招起,却不料剑胎自主而动,从他面前飞射而过,径直插入桃师底座。
而他,也清晰地看见了真理上两个阴刻的铭文:“来过”。
第二日,青城山下一户余姓农家,老夫妇二人未梦醒,便闻到了一股饭香。
余父猛地从床上惊醒,厨房灶头上煮了一锅饭。
“他爹?”余母也被弄醒,轻轻问道。
余父示意她噤声,自己小心翼翼操起倚靠在门扇角的锄头,慢慢向厨房摸去。
刚到客厅,就发现饭桌上一个钱袋压住了一封信。
在青城山上那么多年,余父也被熏陶认得了些字,尤其对“余”字最为敏感。
他拿起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后,看向那信封:“余理留”。
愣神片刻,袋子从手中滑落砸在饭桌上,接着用川蜀特有的乡音喊道:“憨婆娘!你搞起快点儿!三儿回来过!”
“三娃回来?!”卧室一阵动静,“他去哪了!”
“我咋子晓得!”余父将信捧起,拿到余母面前,“你看嘛,三娃留的信。”
“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去他幺爸那里咯。”余母接过信催促道。
“啷个会去他幺爸那里,去山头他师父那里差不多。”余父接着说道,“你快给老子看看,他写了什么?”
余母一脸嫌弃,不情愿将信封还给他:“看看看,你认得字嘛就看。”
“老子认不到,可以去找唐老爷子读。”余父开心说道。
杳无音信之后,突然来信,那便是最开心不过的事。
与此同时,封山沉寂已久的青城山重新开山,照晴峰上,一架马车,马蹄轻快下山,融入江湖。
明德二十四年。
时光匆匆,一年便度过。
敖羽回归南诀,有北离扶持,很快便将敖玉强求百姓制作药人,以备军团之事揭露。
随后便铁血清除敖玉残党,成为南诀第一位女帝。
北离。
白王萧崇自请,到北离各地游学。
与此同时,一座雪落山庄重新在江湖上开起买卖,老板是一名爱穿青狐裘的年轻人,看着极其风雅。
这一年,无论是北离或者南诀的江湖,皆因为庙堂动荡而沉寂了下来。
江湖风波定,金榜评武名。本该早早列出的金榜,这一年百晓堂却无丝毫动静。
明德二十五年,冬。
又是一年草木枯荣,秋收冬藏。
年迈的老皇帝,身体终究是每况日下。
太医苑供奉华锦已经召入宫中。
“小神医,皇兄的身体到底如何?”独自监国的兰月侯,忧心忡忡问道。
华锦摇了摇头:“陛下的情况,本该年前便油尽灯枯,乃是强撑到今日,已经药石无医。”
清平殿内烧着银脊兽炭,明德帝依旧在龙被内发抖。
“十二!十二!”忽而大声呼喊。
“陛下!可否是要召兰月侯入宫!”瑾宣跪伏问道。
“去!把十二召进宫!”明德帝猛地坐起,披着龙被,中气十足地说道。
不一会,兰月侯急匆匆入殿。
见到一身素白的千金台掌柜,跪在披着龙被坐起的明德年前。
兰月侯没来得及多想,千金台的屠二爷与皇帝有各种关系,便顺势跪下。
“图二。”明德帝明显强作中气十足,从被内伸出一只手,指着屠二爷说道:“以后,十二便是你的主子!”
“是,主子!”屠二爷声泪俱下。
至此,兰月侯才明白,为何自己皇兄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若指掌。
“你!退下,朕要与十二说些话。”明德帝不耐烦挥退屠二爷。
屠二爷含泪,重重地磕下一头,便起身,寻到清平殿的暗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是离去。
“浊庸。”明德帝又喊了一声。
凭空出现一名太监,紫衣蟒袍,蟒上爪用金线绣织而成。
兰月侯看了一眼那太监年轻的面容,灰白色的眸子,以及贴上的假胡须,便知这是天启祸乱当夜,护在萧若瑾身旁最后的一道底牌。
“以后,他便是这北离的皇帝,天下的主人。”明德帝指着萧月离说道。
“是,老奴知晓。”浊庸对着明德帝行了一礼,又转身对兰月侯行礼。
“你。打开。”明德帝忽而甩下一个锦囊。
兰月侯急忙拾起打开,上头写了几个名字。
明德帝沉声说道:“礼部尚书徐未成,户部尚书李若重,这两人虽是董党,但皆可用。”
兰月侯细心听着,与锦囊上一一对应。
“六部其他尚书,曾与董祝暧昧不清,不过以你的能力,自然可把控住。”明德帝又说道。
“是。”兰月侯如同学生悉心听讲。
“而这个海波平,又臭又硬,是我北离的一块磨刀石。可为栋梁之材,朕故意贬其到浙江小镇磨砺。何时朕崩,届时再用。到时,他怨朕将其雪藏,却感激你重新启用他的伯乐之恩。”明德帝又说道。
“两江总督,符守祺,可拜上将军。其部下戚承辉,亦有大将之材。”明德帝事无巨细,将未来一朝可用之才,如同《出师表》一般,皆点明与兰月侯知晓。
兰月侯听到此处,如何还不知明德帝的情况,乃回光返照,黯然神伤问道:“皇兄,海波平戚承辉之后,还有何人可用?”
“还有何人?”明德帝脸上定格住了痛苦与嗤笑,抬起手,像是看到了天空垂下的丝线,捋了捋,便放下,再无回应。
冬夜的天空响起惊雷。
“皇兄!”兰月侯近前大喊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寻衣摸床,撮空理线,华锦所教导沐春风,人生老病死,死前的最终幻想看到的虚像。
为北离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的皇帝,始终是个凡人,至此北离最大的支柱轰然崩塌。
浊庸就这般平静地看着,新旧的交替,没有半点悲伤的感触。
自萧毅起,他服侍萧氏皇族。或许除了第一第二代有让他悲伤的心思,而后三百余年,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这种场景,他已经惯看秋月春风。
明德帝崩,冬雷壑壑,后葬壅陵。
一代帝皇的结局,在史书上便是区区十二个字概括。
满目素缟,举国同丧。
江湖上生意十分火爆的雪落山庄,竟然也开始闭门谢客。
让江湖侠客吃惊的是,一向慵懒却狷的狂客栈老板,一改平常之态,脱下青狐裘换上了孝服,北上天启。
远在江南临安府游学的闲散王爷白王萧崇,也打马赶回,不过却带着一位名为“海兰”的民间女子。
明德帝崩,属纩之后,七日便殡。
遗诏有云: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国丧二十七日停,兰月侯继位。
批阅奏折,朱笔换了蓝笔,各部门衙院,朱砂印通换蓝印。
考虑到皇帝离百姓太远,驾崩之后,悲痛在民间并不会存续太久。
民间百日内不可寻欢作乐,被兰月侯改为十日。四十九日不可屠宰这一条文被罢之。
不过出于对明德帝的敬重,全国一月之内不许嫁娶仍保留着,只是怎么解释,只需要钦天监告知这一个月都没有良辰吉日便可。
国丧二十七日后,明德二十五年过,新帝萧若璃继位。
帝称南北一统,不再适合称“离”,乃改国号为隆,改帝都天启为启京。
新帝登基,年号庆元。天下大庆,四德元亨利贞,庆祝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庆元元年。
隆庆元帝下诏,为琅琊王平反。
“明德十六年,天启皇祸,乃先帝误判。 天道昭彰,今使旧案沉冤昭雪,请其灵位归太庙,谥为达。其子萧凌尘承其爵位,袭琅琊王,赐宣武将军,可重召琅琊旧军,并三军之外,直隶帝王。”
此诏一下,群臣哗然。
处于那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多方面的猜测与揣度。
新帝继位,立马就改了国号,这确实有理由,南北一统,再称为北离不合适。
隆,意为大而美。以此为国号在合适不过。
可同时,庆元帝在另一方面又表现得很急,急着要推翻一些先帝的东西,就比如为琅琊王平反。
这个曾因天启皇祸,被天下视为禁忌的名字,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登基大典结束后,身着孝服的客栈老板换回来了他的青狐裘,没有贸然进宫,只是登上千金台最高处,远远看了太安城内那座辉煌宫殿一眼,便转身率众离去。
太安殿里,可愁苦了一众大臣。
庆元帝突然为琅琊王平反,将其灵位请回太庙,那就犯难了,明德帝要不要入太庙?该给一个美谥还是恶谥?
最终,经过一番揣测战战兢兢上表了一个恶谥:戾。
不悔前过、知过不改曰戾。指顽固不化、拒不改正错误的君主。
庆元帝得知,推倒龙案,破口大骂,命礼部尚书徐未成:“去将国子监翰林院那帮饱读圣贤书的废物给朕叫来!”
国子监和一百多号大小官员,在太安殿上安静如鸡。
庆元帝萧若璃一摔手中上奏请示明德帝谥号为戾的奏折,沉声问道:“你们且告诉朕,何为戾?”
庆元帝还是兰月侯的时候,监国从未有过这番表现,如今当了皇帝,却是喜怒无常,果然伴君如伴虎。
国子监祭酒顶着压力出列:“臣启奏。”
“说。”庆元帝给他机会。
“《谥法》曰: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国子监祭酒说道,“臣综上所述,与众位同僚集思广益,乃拟定先帝所谥。”
“哼。”庆元帝冷笑道,“先帝不曾有过,何必思改?”
众人一愣,先帝不曾有过?那你替琅琊达王平反干什么?
“朕觉谥戾不妥,众爱卿还是另择一个。”庆元帝不像是在商量道。
此时,翰林院的一名小编修出列说道:“微臣有一提议,不过被各位大人所否决。”
“朕赐你无罪,畅所欲言,你且说说看。”庆元帝饶有兴趣地说道。
“《谥法》还有一词,适合先帝。”翰林院编修说道,“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微臣觉得,先帝当谥思。”
明德帝朝,前期承八王之乱的烂摊子,中期天启皇祸,这些大事件发生,天下动荡,同时也是天下富饶之时,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故而江湖才能野蛮生长,豪杰辈出。
听闻这个翰林院的小官员对“思”的谥解,庆元帝忽觉,先帝所施之政,还是有人能理解。
他沉思片刻,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翰林院编修,范文纯。”那官员不卑不亢说道。
庆元元年,三月春,离思宗,葬壅陵。
处理完明德帝后事,新帝继位,大刀阔斧开展实施明德帝遗留下的政略。
正好这帮饱读圣贤书的官员被聚集在了一起,先是安排他们从古代碑刻以及名家书法中,寻找出一套合适的笔画简化,化草为楷的字体,作为推广之用。
随后等工部完成将先帝下葬的工作后,召集人才,攻克压缩纸张的成本。
最后,为了避免雷唐火散落江湖,朝廷召回一切雷唐火,下诏书,让雷家堡和唐门对这种武器的生产加以铭刻编号控制,只要是雷唐火,尽数归朝廷管制。
事必亲躬,庆元帝也秉承了先帝意志,励精图治。
因为一下子要完成如此大的工作量,庆元帝宵衣旰食,批阅奏折直至深夜。
“陛下。白王求见。”因为废除了活人守陵,大监瑾宣依旧尽职尽责。
“让他进来吧。”庆元帝放下手中的奏折。
白王萧崇被瑾宣领进店内。
兄终弟及,最后当了皇帝,还没有将先帝的儿子打发出天启,丝毫不惧日后有人拿此事来做文章,可见庆元帝的胸襟。
“陛下。”萧崇行礼,游学归来,方刚正气了不少。
庆元帝有些感慨:“平身吧。以前,你可是叫朕王叔的。”
“如今不同当时了。”萧崇说道。
“说吧,深夜来找朕,有何事?”庆元帝自知回不到从前,便回到正事上。
“臣,不知陛下宵衣旰食。。。”萧崇沉默了一下,说道。
却被庆元帝打断:“你我叔侄一场,不必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
“萧崇此来,是想求皇叔赐婚。”谈到要谈的正事,萧崇语气也柔软了几分。
“哦?是你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庆元帝来了兴致,“我派人查过了,你带回那名叫海兰的女子,是青州府府君海吉之妹。也算是家世清白,不过好像她比你还大一岁。模样嘛,也只算是周正而已。。。”
“皇叔,兰儿很是贤惠。”萧崇为之鸣不平道,“我萧崇岂是贪图美色之人。”
庆元帝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你父亲龙驭宾天后,也本该由朕这个长辈替你操持这人生大事,不过朕这段时间甚忙。”
“皇叔宵衣旰食,萧崇不敢多做打扰。”萧崇说道,“只求皇叔赐下一道圣旨。”
庆元帝稍稍沉默:“你要娶她为正妃?”
请旨赐婚,也只有正妃才有这种资格。
“是。”萧崇答道。
“她不过一民女,且不说不是什么公侯或者将军之女。她兄长海吉,青州府君才四品官职。你可是一个王爷。”庆元帝冷声说道。
言下之意便是门不当户不对。
“她值得萧崇所呵护。”兴许这一年游学,萧崇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什么曾经没有体验过的。
“你日后若是多纳了几个侧妃,她没有背景,无支无援!引来争斗你当如何?”庆元帝尖锐问道。
没有家庭背景,这种女性嫁入皇族,大抵是不美满的。
“那侄儿便当她唯一的背景!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萧崇自称侄儿,打起了感情牌,希望能换来君王的怜悯。
庆元帝却摇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要是多纳几名侧妃,兴许日子久了,就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与想法。”
“那侄儿此生便只娶一人!”萧崇坚定说道,随后跪下说道,“请求皇叔成全。”
“唉。”庆元帝叹了一口气,“你父皇刚驾崩,按民间的道理,你需要丁忧守孝三年。”
“那三年后,我再来求陛下。”萧崇伏地说道。
“一言为定,三年后你若是还未变心,朕便为你拟一道圣旨。”庆元帝说道。
萧崇拜谢,便退了出去。
庆元帝端坐龙椅沉思,一是在考虑可否为皇族开这个口子,以民女为正妃。二是在考验萧崇的决心,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正在思考中,瑾宣走近,打断了庆元帝的思路。
“陛下,白王殿下已经出宫离去。”瑾宣说道。
回过神的庆元帝,突然呼唤了一句:“瑾宣。”
五大监,除了已经被瑾宣处理了的瑾言,瑾仙依旧驻守调香殿;瑾威还在当值天剑阁;瑾玉请辞,被萧崇请到了白王府中;而这明德帝的大伴太监瑾宣,依旧被留在新帝身边。
“老奴在。”瑾宣毕恭毕敬说道。
“跟随皇兄多年,你可有何愿望?”庆元帝问道。
“得服侍陛下与先帝,实乃老奴之荣幸,不敢奢求什么愿望。”瑾宣答道。
“朕让你说,你便如实说。”庆元帝无端恼怒,当了皇帝后,就这点不舒服,每个人都藏着掖着不敢对他说实话。
“如果可以,等先帝陵寝修缮完毕,还请陛下让老奴为先帝守好这万年吉壤。”瑾宣跪地说道。
明德帝已下葬,壅陵还有一些细节工部仍在修缮。
“这是为何?”庆元帝吃惊,明明已经废除活人守陵。
“老奴膝下无儿无女,师兄弟们又各自有事业,老奴伴随先帝成长,先帝胸襟广博,废除活人守陵。但老奴人间已无恩怨,若陛下怜惜,还请让老奴继续陪伴先帝。”瑾宣跪地平静说道。
庆元帝经历了这样两段小插曲后,又是过了的一夜。
翌日。
一直紧绷着处理国务的庆元帝萧若璃,让自己松一口气,由瑾宣陪着到往后宫。
御史台在他登基伊始,奏折便如雪花一般飞上他的桌案,大部分都是在倾诉告知定下太子才能天下安定,都在催他早日立后立储的。
惹得庆元帝一阵头疼,萧若璃只能以先帝新丧,国务繁忙为由推脱。可依旧堵不住那帮御史大夫的悠悠众口。
想来,当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今日庆元帝入后宫,并非为了解决立后的问题。
先帝明德没有立后,龙驭宾天后,其留下的受宠的妃子应该升格为太妃。
或者留在皇宫里孤独终老。
更惨一点没留下皇嗣后代的,会被押送去守陵和尼姑庵出家。不过这一条已经被明德帝废除。
庆元帝今日,便是来解决明德帝遗留下的庞大后宫问题。
几位留下皇嗣的太妃,他一一去过问。
除了有零星一两位透露需要回娘家探亲的想法,几乎所有明德帝的妃子都认为在宫里锦衣玉食惯了,出了宫不一定能适应。
更有甚者愿意委身庆元帝,这让萧若璃一阵恶寒,赶忙拒绝。
光鲜亮丽的皇家从来都是有这般肮脏污秽,不然也不会出现历史上“狸猫换太子”的情况。
这也是庆元帝打算考验萧崇的原因。
除了上述的妃子,还有一人甚是特殊,那便是宣妃易文君。
在宫中行过了一段距离,只听得瑾宣说:“陛下,前方便是到了。”
庆元帝抬头看去,“芷蘅宫”已到。
随后,便于大监步入其中。
映入眼帘,是杂草丛生。
先帝最为宠幸的妃子,宣妃易文君,穿着朴素的衣物与一名小宫女在院除草。
庆元帝略有耳闻,宣妃喜欢清静,所以谢绝了宫中大多数太监宫女。
所以芷蘅宫如此大的地方,都是易文君自己亲力亲为。
庆元帝本以为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身为一个女性,会被压垮。
却不料那个倔强纤细的背影在刚春末还算明媚的阳光下,戴着斗笠顶奋斗。
庆元帝缓缓走到主仆二人跟前,日头下,小宫女最先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扬起沁着汗珠的小脸一看,脱口而出:“王爷。”
随即看到萧若璃身上穿的是龙袍,此时瑾宣也转为怒斥道:“大胆奴婢!陛下临幸芷蘅宫!居然无人接驾!”
小宫女脸色一白,兰月侯已经继位差不多半年,自己却口误搞错,慌忙对着庆元帝磕头,泪珠随着汗珠一起滴落:“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陛下驾到。。。”
“大监,可是要在我芷蘅宫教训我的人。”宣妃理了理手中的花锄说道。
“老奴不敢。”瑾宣退到一边。
“平身吧。”庆元帝对着不住磕头的小宫女,大度说道,“朕忙于国事,御极以来,都未曾到过这后宫内。偌大皇宫,不认识朕,这倒是正常。”
一句话免去了芷蘅宫小宫女的罪。
“你们且先下去,朕要同宣妃有着话要谈。”庆元帝说道。
“是。”瑾宣低眉,与额头磕出伤的宫女应了一句,便退了下去。
“莫要走太远。”庆元帝吩咐道。
瑾宣顿时便想明白,皇帝怕孤男寡女被嚼舌根,索性走到芷蘅宫中的一处庭院,远远护卫。
庆元帝看着这位肌肤还如少女的皇嫂,倾城绝色的容颜却是在低头,如同农家女一般整理着花圃中的杂草,像是对他,不对,是对整个萧氏皇族都充斥着不满。
“皇兄驾崩,你可有未完成的心愿?若是不想呆在宫中,朕也可安排你出宫。”
易文君放下手中的活计,平静说道:“陛下是认为,宫中这些侍卫拦得住我?”
庆元帝摇了摇头。
“你们萧氏皇族,强娶我入宫。鼎之死后,我为羽儿所累,困守深宫。”宣妃像是自言自语,又在花苗中挑出几根杂草说道,“可如今,我两个孩子,一个被关入了天牢,另一个不知所踪。就连我那师兄,都不再与我倾心。我是自由了,但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我容身之所?”
女子感性,便是这般避重就轻,宣妃只道她没了容身之所,却不说整个国家差点被颠覆。
从宣妃的话中,似乎她此刻才明白,天下广大,自由并非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了自己的心之所念,再大的天下也承担不起这股自由。
“那留在宫中,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庆元帝转身,往芷蘅宫外走去,“朕以后,会给芷蘅宫留一片清净。”
世界男女之事,最是缠绵悱恻,何况是易文君这般绝色的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她必然会引起各种天骄一般的男子争夺,自然不可能只与一名男子有一段刻骨铭心。
庆元帝不可以掺和这些乱如麻的故事中,快刀斩乱麻,替明德收拾这摊子,便抽身离去。
惊讶于皇帝只来片刻便离去,小宫女看不懂这新帝的行为。
只知道娘娘之后,便盯着被屋顶檐头分割成方块的天空愣愣出神。
庆元元年,五月。
披星戴月,紧赶慢赶两个月余,国子监翰林院终于寻便碑文字帖,将简化字体初版拿出来。
帝观之龙心大悦,夸赞此版字体通俗易认,询问之下,原来是翰林院编修范文纯出力最大。
夜夜挑灯,寻碑踏文,三千寻常字的简化,范文纯一人便整理一千一百余。
审定了这一版简化字之后,庆元帝便提议,以蜀中青城为试点,将启蒙读物《笠翁对韵》与《声韵启蒙》以简化字印刷版出,给青山学堂试用推广,由点及面。
文化传承,从来都是国家大事,有了传承,才能标榜正统,才有迹可循。不然明德帝也不会将修《明德大典》视为重要。
解决完雷家堡的雷唐火收归国有,还有文字简化之事。帝召国师上殿,重新示意,定国教为道教的封教大典之事。
尽管此番决定,从庆元元年初就开始商议,屡屡为齐天尘所拒绝。
可这次庆元帝却是生硬说道:“道家无为,乃最合乎自然之法,若是天下人人都可逍遥无为,这国家便不必加以管控,便能同水流一般,在河道内生生不息。”
人人都能逍遥无为,谁还会想要去推翻王朝。
“朕允你,统招天下道门,齐聚天启,将此次封教大典举办隆重一些。”庆元帝吩咐道。
既然皇帝都这般讲,齐国师只能硬着头皮接住:“臣,知道了。”
退出太安殿,齐国师赶回钦天监,便独自到了星月阁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师父,怎么从退朝之后,便是这般,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无法解决一样?”十二岁的紫瞳端着茶水,朝着向来跟随天道逢凶化吉的国师问道。
国师接过紫瞳递过的茶,看着这两年来,长高了不少的小徒弟苦笑着回答道:“陛下还是要强行确立道教为国教。”
“这不是好事吗?”紫瞳不解地眨着紫色的瞳孔。
“是啊,老国师,这不是好事吗?”两年前奔赴战场,后从战场上回来,略显沧桑与成熟的李凡松与飞轩一同踏入星月阁问道。
一连串响应莫衣先生的“愿往”,当时就是连同紫瞳和飞轩都整装待发,得亏老国师拦下来,不然这个十岁出头黄龙山独苗的小屁孩上战场还得了。
至于李凡松和飞轩,那是赵玉真的门下,便有心让他们随玉真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等到永安王擒获敖玉,李凡松也跟着王师一同归来天启,继续在钦天监中交换学习。
“若是道教为国教,那天下众口相传,我道门一定会空前鼎盛。”李凡松说出自己的见解。
国师无奈对这少年道士,说道:“凡松,在你看来,陛下是有意扶持我道门是吗?”
三人一同点点头。
看到他们这般,国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才与南诀北阙两处战,拼国运之事,定然有所损伤。”
“以道教为国教,教运便是与国运联系在了一起,陛下或许的确兴旺道门的想法。可同时未尝不是在想用我教教运,来缝补国运。”国师沉重说道。
言下之意便是说明,立为国教之后,国家的兴衰荣辱都与道门有关,若是将来隆国出来了一名昏君,道教第一时间便会被扣上“愚弄帝王”的帽子,随之而来便是清君侧。
“况且,儒释道三教,道统之争历经千年。被陛下立为国教,岂不是直接告诉其他两教,你们不如道教。”齐天尘的眼光,没有只盯着眼下的繁荣盛世,“那岂不是将我道家放在风口浪尖之上?”
紫瞳与飞轩相视一眼,他们年纪尚幼,听不出其中意味。
李凡松倒是反应过来了,沉重地顺着国师的思路继续:“确实,如国师所说。国家治理好了,是皇帝的功劳。若是治理不好,我们便成了祸国殃民的妖道。并且这番出风头,与我道家无为相悖。”
国师点了点头,颇有一番孺子可教也的认可。
“那。国师,陛下已经下令,封教大典不日便要举行。我们该如何是好?”李凡松急切问国师道。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国师看着他们三人说道,“同样希望也在你们身上。”
兰月宫,乃为庆元帝新修的寝宫。
新帝自然不能入住先帝的故居,所以工部紧赶慢赶,三个月内便建好庆元帝的寝宫。
今日到掌香监轮值,瑾仙焚起檀香,清雅的香气顿时弥漫兰月宫。
庆元帝不喜宫女奴婢服侍,自顾自解下臃肿宽大的龙袍。
刹那间,如兰似麝。
五大监中,若是要论萧若璃最看的顺眼的人,那便是眼前江湖侠气一些的瑾仙。
“陛下。”瑾仙将香炉调好,便对庆元帝说道,“国师修的是天道,天道指引的方向便是正确的,既然国师都推脱不立道教为国教,陛下为何还要坚持?”
在兰月宫中,私下只有二人,瑾仙才敢这般放肆问皇帝。
换下龙袍,穿上常服,庆元帝才觉得周身清泰了许多,笑道:“天道?瑾仙,你信这个?”
“臣只信陛下。”瑾仙说道。
庆元帝没有深究瑾仙的托词,道:“就算真的有天道,明德二十三年,与南诀一战,仙人亲口说天道崩塌。崩塌的天道下,国师修行的天道看到的又有多少是真。”
“是。”瑾仙说道,“陛下英明。”
“况且,国师的话不可尽信,曾在先帝早年时期,便有谶言自钦天监:白可守土,赤可开疆。”庆元帝提了一句。
瑾仙顿时明白,如今赤王被关押天牢诏狱,被迫守土。而白王却是货真价实地打到了草原深处,实现开疆。
二人处境,皆与国师的那一句谶言相悖。
“你下去吧。”庆元帝吩咐道,“朕有些乏了。”
“是。”将香调好,掌香监便出了兰月宫。
庆元帝随意坐下,恍惚间,仿佛记起来,好像有谁跟他说过国教之事。
可越是细究,印象越是模糊。
“来人!”刚遣退瑾仙,庆元帝不得不沿着这稍纵即逝的印象,在它完全褪色之前抓住。
所以又唤来人。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地:“陛下。”
“去,将明德帝二十三年,清平殿的起居注都给朕搬过来!”
要查先帝起居注,小太监一时间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愣着干什么!”庆元帝怒喝道,“还不快去。”
“喏!”小太监唱了一声喏,急急忙忙便去搬起居注。
流水账很快便被搬了上来,几乎近百本记录了明德帝一年言行的起居注。
庆元帝筛出来仅在清平殿中的记录。
自华锦入宫治病开始,到先帝与帝讨论美谥恶谥结束。
庆元帝脸色不对:“怎么会没有?!”
“回陛下,都在这里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
“知道了!你下去吧。”
如临大赦,小太监心底大松一口气。
庆元帝燃起无名怒火,年富力强的他远远没到未老先衰的程度,可回想起来这一切新政,无论是简化字体,还是立道教为国教,都只能依稀记得是明德帝所交代,有一个比明德帝更为关键的人物却被记忆隐藏。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偷抹去一些本应该存在的痕迹。
庆元元年,五月。剑心冢。
何去何从,无法无天四人,陪着已经佝偻了身躯的李素王,出冢送行。
“都已经八个大月的肚子了!还四处奔波什么!好好专心在冢内养胎便是!”李老冢主中气十足的埋怨声,对着那驾印了“李”字的马车说道。
“你这里叫剑心冢!冢!坟的意思,我孩儿在这地方出生岂不晦气?”夫人李寒衣与外公拌嘴,赵道君无可奈何地苦笑。
马车旁,已经中年续起胡须的英俊道士,用臂弯圈住因怀孕而丰腴,却依旧花容月貌的妻子,轻声说道:“外公,我本以为小仙女和其他女子不同。因为我那时还未见过怀孕的她。”
“哼。”已经要当娘的妇人,依旧被喊做小仙女,李寒衣轻声哼了一句。
“所以你便依着她?”李素王又不好对外孙女婿说重话。
“我曾听闻,山下寻常女子,显怀后,恶心反胃,性子也与之前有所不同。”赵玉真认真说道,“如今,小仙女更是因之前受过伤。。。”
“又不是你怀孕,怎么反而变成你絮絮叨叨了起来。”李素王不悦道,“我家寒衣,身体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李寒衣回剑心冢第一日,李素王便四处找来华锦,为其安胎,华锦把过脉之后,夸赞了一句胎儿发育得很好,很是健康。
老冢主一颗悬着的心才收回肚子里。
竟是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外孙女婿是青城山上年轻的道君。
“小仙女说,带着孩子去看四时风景,这样孩子会受到各种熏陶。”赵玉真认真说道,媳妇的每一句话,他都奉为圭臬。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李素王恨铁不成钢,“挺着个肚子四处跑,万一她说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去摘下来?”
赵道君犯难了:“若是小仙女所说,那我便努努力。”
“啊。。。这。。。”何去何从相视一眼,不知还能说什么。
倒是无法无天在幻想,要是自己运气够好,遇上那么一位夫君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要修成赵道君的道侣,那得是多少年的福气。
女子怀孕后,孕激素水平升高,便会引起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凡间不清楚的男子,认为不就是怀个孕吗,还以为是妻子的“作”。赵玉真是没经验,但对于妻子从来都是顺从着,让她舒心。
“我也不会对玉郎提这般无理的要求。”丰腴了些的李寒衣,此刻不再同往日对人冷冰冰的性子,也染上了一些妇人才有的风情。
“那你们可别逛太久!”李素王瞪了她一眼。
“会的。外公,你这话在峨眉山上,娘就已经说过了。”李寒衣说道,“我们走了。”
看着外孙女被赵玉真扶着上了马车,李素王感慨,灵动蹁跹的女儿李心月还在记忆中,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而现实里她的女儿也已经要当娘了。
那道君正欲上车把式,却被老冢主拉住:“寒衣几年前要我打造的,那一把可以扛得住你东风的一剑,如今已经有了眉头。”
赵玉真一愣,东风和剑这两个词放在一块的话,他已经有两三年没听到过了。
他正欲告诉李素王,真理回来了,自己再也打不出一剑东风,老冢主不用再忙活。
却被老冢主抢先说道:“毕竟压上棺材本的,不费点时间打造不出来极品。”
语气中怨气极大,像是一辈子搭上了女儿,赔了外孙女,外孙还不争气的浪荡江湖从来没想过他这个外公,最后连棺材本都被迫掏出来的一老头。
“这是我最后一把作品。以后老头子我就封炉子,不炼剑了。”李老头的语气似乎软了下来,像是看穿了赵玉真要拒绝,提前给他堵住,“以你们青城山现在的名声地位,估计你以后也用不上剑了,算我送给我那曾外孙的。以后不管你们青城山怎么待他,他都是我剑心冢的传人。”
赵玉真沉默。
李素王也沉默,剑心冢一辈子都没那么亏过。
不,应该是剑心冢老冢主一辈子都是这样亏过来的。
“也为难你了,寒衣那丫头性子本就高傲难以相处,有了身孕之后更甚。”李素王淡淡说道。
“玉真,谢过外公。”尽管老赵走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他赵玉真还有家人,“小仙女不管再怎样,都是玉真的妻子。”
“你们走吧。”佝偻着身子的李素王挥了挥手。
庆元元年,六月。
芳菲落尽,桃枝上刚打了拇指大的嫩桃,像是核还未硬之时,伴随着夏日蝉鸣。
一轮青城山的太上长老,以及掌教。都在桃师的阴影下焦急等待。
“小师弟,心情怎么样?”头发已经斑驳了的王一行,火上浇油地问道。
堂堂道君,这一刻也无能为力应付这大师兄一句。
虫二居终于迎来了新生命的啼哭。
“老赵,听到了吗,我要当爹。。。”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意识到这无意义的分享,换不来识海中原本应该聒噪的回应。
赵玉真看了一眼稳婆抱出来的孩子,便急匆匆走向屋内,去见他的小仙女。
“小仙女,我当爹了。”坐在床边,握着她生产过后,筋疲力尽发凉的小手,大黄庭缓缓渡入。
“嗯。”李寒衣努力地点了点头。
在山下请上来的稳婆怀中平稳安睡的小男婴,被抱到刚生产完毕,苍白着小脸的李寒衣身边。
绝美了一辈子的仙女,一眼看到那婴儿皱巴巴的小脸,觉得如同一条大虫子一般,顿时丑拒无法接受,这是自己诞下的儿子。
所以怎么会有产后抑郁,若不是母子本就有着血脉上的天然联系,当看到那小小皱皱的一团摆在自己身边,总是无法接受的。
同月,封教大典,端阳节后进行。
道统大会,高坛做法,引天下道门齐聚,其他诸子百家亦来祝贺国教之立。
国师一改身披正红色道袍站立坛上,一甩拂尘,唱罢祭天贺表,受封大典开始。
庆元帝礼天后,下诏,道教受命于天,教化众生,为国家指明未来所行之道路,故立为国教。
顿时四方涌起欢贺之声。
如此大庆之日,定下国教之后,自然少不得一些节目。
道统大会后的道门大比,才是江湖人爱看的。
今日的启京,热闹非凡。
各地道门都不住摩拳擦掌,道教奉为国教,道家弟子自然水涨船高,那国师之位,自然是更加能享受到荣华富贵。
重要的是,国师年事已高,此次道门大比,未尝没有要选定下一任国师的意思。
今夜启京乃不眠之夜。
启京外,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京城内,盛世与喧嚣。
一大批道门弟子涌入,启京周遭一片欢声笑语。
明日便是道门大比,青城山的叔侄俩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师父师娘,会不会来。”即使李凡松上过战场,捶杀过药人,依旧不免在期待明日的道门大比,那真的名扬天下的机会。
“去年仙女姑姑和师叔祖来过那次,那会都已经有点肚子了。”飞轩提醒道,“估计,今年我们回山。。。”
“要有小师弟啦!”李凡松囫囵滚起,大半夜兴奋叫道。
“我要有小师叔了。。。”飞轩弱弱说道,辈分在那呢。
第二日,风朗气清。
要举行封教大典,道统大会,与道门大比。如果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那钦天监就别吃饭了。
年逾九十的国师乐呵呵地充当吉祥物,招待五湖四海的道家同门。
钦天监副监正谭泽居中主持道统大会。
“都快要开始了,那两个怎么还不来?”年近七十的天师黄昆仑皱眉说道。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接待完了神霄宫的掌门,国师抚须笑道,“师弟,再等一等,莫急。”
又磨蹭了一刻钟,这对青城山的叔侄才堪堪赶到,一大一小两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
“国师。”李凡松与飞轩有气无力地行礼。
“哟,你们俩这是,昨夜没睡好?”国师依旧满面春风,笑呵呵地说道。
“昨夜和飞轩,讨论了一夜小师弟,兴奋过头忘了休息。”李凡松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师弟?”国师也感兴趣问道。
“师叔祖家的孩子。”飞轩有气无力地插了一嘴。
“哦,那倒是,玉真这成亲好几年了,总该有动静了。”国师心情大好,正打算抬手掐指,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猛然将手放下,笑道,“既然赶上了,就快进去吧。”
道教被庆元帝推上国教,国师也释然了,既然阻止不了,那便好好享受。
天下有名有姓的十六家道门,包括青城龙虎在内,弟子三十二人共聚会场。
共分为四组,两家比试,胜者参与下一轮。
为保证公正,掌剑监瑾威被国师请来,主持抽签事宜。
没人敢在一位大监手下做手脚,若是大监都不能公正,那便代表皇家一样不够公正,有所偏倚。
“规则,一方被打倒无力反击,或被打出擂台外,或者主动认输者。则另一方获胜。”钦天监副监正宣读道门大比的规则,“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下死手者,废除参赛资格。”
瑾威在场看着,估计没人敢下死手。
“第一轮!”谭泽接过小道士递过来的抽签结果,“龙虎山张素,对武当山张君保!”
“两个都是新面孔。”黄昆仑轻吟说道。
“这江湖啊,人才辈出,最不缺的便是少年郎了。”国师乐呵呵地说道。
上场二人比拼拳脚,相互行礼后。
张素疾冲向张君宝,抬手,手间隐隐擦出火花。
“那是?!”黄昆仑睁大老眼。
“嗯,天师府的五雷正法,已有雏形。看来龙虎山派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弟子啊。”国师说道。
随后,那武当山的张君保,却是丝毫不惧,一掌粘上了那隐约带着火光的手腕。
四两拨千斤,张素手有千斤力,却挣脱不开这轻巧的四两粘劲,在张君保带动下,整个人像是一团面,被张君宝甩成面条,口中只能发出惊讶之声,旋转着甩出了场外。
“轰”一下,重重砸地,那武当山上黝黑的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承让。”
张素也不懊恼,站起身对台上的张君保也行一礼。
这突如其来的分出了胜负,让一众观众都还没回味过来。
“那小子!”黄昆仑本看好隐约练成五雷正法的张素,却不想一个照面便被甩下台去。
“雷法极刚,那孩子身上有一股柔劲,以柔克刚。”国师称赞道。
“这武当山的张君保,好像也就十三岁。”黄昆仑说了一句,“比紫瞳也就大个一两岁。”
“是个好苗子。”国师抚须说道。
随即,场中获胜者张君保突然挥手大喊:“大人!大人!我有话说。”
谭泽皱眉,这小孩好像个野小子一样不懂规矩。
可还是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要挑战青城山!”张君保指着青城弟子的方向喊道。
“什么?!挑战我们?”李凡松有些懵。
谭泽更是不悦,野小子要搅乱大比?
“可以吗?”随后张君保一脸天真地问主持大比的副监正。
“不可破坏比赛顺序!”谭泽出口严厉说道,“你家师父是如何教导你的?”
“我。。。”张君保被这么一说,有些羞赧。
“依咱家看来,一方挑战,一方接。也未尝不可。”掌剑监瑾威突然开口说话了。
“大监?!”谭泽心中恼怒,这瑾威怎么也跟着起哄了。
“武当方提出挑战,青城方应否?”瑾威内力深厚,声若洪钟。
“李师叔,咱们应吗?”飞轩悄悄问道。
“真麻烦,我还想着抽到后面的位置,可以补个觉呢。”李凡松打着哈欠说道。
“青城接了。”随即朗声回应道。
身负双剑,李凡松正欲上擂台,却看见了张君保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不跟你打,你太强了。”
“啊?”李凡松惊掉下巴,太有趣了,他还选起来了。
“我听人说,青城山飞轩子,与我差不多大。所以,想试试与他的差距。”张君保不好意思地说道,接连提两次要求,他也知道不妥。
却不料青城山的李凡松立马回身,打着哈欠说道:“飞轩,找你的。”
“好嘞。”飞轩接过接力棒,踏上擂台。
“原来是这个模样。”张君保看着那微憨的清秀道童说道。
二人相互行礼,过后飞轩善意提醒一句:“我的力气可比之前那位对手大,你小心一点。”
“我会全力以赴。”张君保点了点头。
飞轩一步踏出,右掌轻推,金色光华的大龙象力手掌凭空而生。
那仿佛可拎地把,拉天环的无上威势对着张君保扑面而来。
“仿佛能将盘古分开的天地重新拉回一起。”张君保心中大惊。
那大龙象力已经朝他摁来。
“嗯?”飞轩疑惑,这手感如摁水中浮起的葫芦,蛮力摁下却依旧浮起,奈何不了他了一般。
缓如蜗行,张君保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轻轻拨粘这大龙象力,接化发,使得一力不加身。
终究是不如大黄庭日日浇灌且被当年江湖上皓首穷经所追求《太玄经》所锤炼出来的飞轩瓷实,两人僵持着片刻,张君保新入武当才一两年,纯阳无极功还不够纯熟,先是体力不济,被大龙象力轻轻握住,然后送出了擂台。
“承让。”
散去大龙象力后,张君保双足重新找回地面,他心有余悸,耳边已经传来了飞轩的声音。
张君保感激飞轩肯给面子应战,已经得知自己同他的差距,无言对飞轩行礼。
几十年后,还有口相传,武当张山峰也并不是一开始便是天下第一,他还输给过青城的飞轩子。
飞轩得意转头向李师叔挑眉,却看见李凡松哈欠连连。
节奏被打乱了,谭泽面沉如水,不好发作。
“既然都已经乱了节奏。”听到唱名飞轩获胜,李凡松终于打起来精神,一步跨上擂台,站在飞轩身边,“倒不如索性,我青城山挑战你们其他各门,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要休息。”
“这!”国师与师弟黄昆仑相视一眼,事态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狂妄!”这下谭泽真的坐不住了,一拂衣袖。
先是武当山要跳开抽签指定青城山比试,现在青城山又站出来说让其他道门一起上。
“青城山的那么狂吗?”
“一人挑战我们全部!”
“不怕闪了舌头,然后闪了腰!”
四面八方不屑的声音传来,飞轩扯了扯李凡松的道袍。
李凡松安慰没事。
“青城山李凡松!你当真要一意孤行!”谭泽给了那小道长一个台阶,希望他借坡下驴,顺着下去就算了。
“一对一,要打到什么时候。”李凡松笑道,“副监正,我们还要赶着回山见小师弟呢。”
“好!好!好!”谭泽被气笑了。
“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咱家也多年不曾这般热血过了。”瑾威像是要任由事态乱发展。
“大监!”谭泽沉声说道,“这可是陛下定国教的大比!”
“咱家在这里,就是陛下的意思。”瑾威淡淡说道。
谭泽愣了一下,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皇帝立国教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要借道教这个工具,来实现他的目标而已。
“那,既然青城山这样申请。”瑾威说道,“各门各派意见如何?”
只见武当山,张君保在带头的师叔耳边说了几句,武当山领头人便回应:“我武当山投子认输。”
“既然他这样要求,那便成全他。”龙虎山上传来一道声音,是一位修成黄冠了的道人。
在龙虎山号召下,其余十四派接二连三来到擂台前。
李凡松看着来势汹汹的二十八人,想了想,解下青萍剑,交给飞轩,自己却拿出木剑蚍蜉。
“小子,你什么意思?”龙虎山黄冠道人张玄择,先帝在位之时已经成名的羽衣卿相。
“怕你们扛不住。”李凡松解释道,“点到为止,我怕一不小心就伤了你们。”
“欺人太甚!”
被李凡松这目中无人的话语挑衅,群英义愤填膺。
“今天,贫道便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黄冠道人张玄择怒不可遏地说道。
龙虎山的羽衣卿相,从来都有以权似王侯,重如龙虎的美誉,更有一朝掌管天下道教教务,何时被如此黄口小儿讥讽过。
“替我师父教训我?”李凡松昏昏欲睡,反问,“天人降临之时,敢问这位黄冠道人在哪?”
张玄择一愣,久久才憋出一句:“我得存己身,为道祖保留传道之用。”
言下之意,他当时不能死,他还要活着发扬道教。
“啰里吧嗦,不外乎四个字。”李凡松嗤笑,“贪生怕死。”
离火阵心诀萦绕周身,炽热之感扑面而来。
“师兄!”黄昆仑看着事态继续发酵,指望国师出手。
“师弟,你还没看出来吗?”国师摇了摇头。
“看出来什么?都要动真格打起来了。”黄昆仑焦急说道。
“陛下有他的的用意。”国师淡淡说道。
黄昆仑一愣,之前一直是站在道门立场上思考,却从来没在庙堂的立场上考虑过。
“刚给了一个甜枣,又立马来一巴掌。”齐天尘看着擂台上,往李凡松攻去的众人,“陛下在用李凡松,压一压道门的气焰。”
黄昆仑才有觉悟,封教大典过后,若是陛下真的如此重视国教,为何会只派掌剑监前来,掌剑监又为何会任由张君保和李凡松这般胡闹。
“咱们这位陛下啊。”国师苦笑,“当王爷的时候风流潇洒,放荡不羁最不乐意就是当皇帝。可真被推坐上那个位置,手段不一定比先帝少。”
国师解释完,黄昆仑才恍然大悟,制衡从来都是帝王心术中最重要的一环,道门今日之繁荣鼎盛,就该想到了会被套上牢笼而约束。
他苦笑:“多谢师兄解惑。”
“青城山归元道君座下大弟子,李凡松。”李凡松看着冲杀过来的众人将木剑蚍蜉抛起,蚍蜉垂地,散发出灼灼光华。
地上氤氲出五行八卦阵,蚍蜉剑也垂直地面围绕他旋转,一化二,二化四。
“不好!是,诛仙剑阵!”黄冠道人张玄择看清楚了李凡松的动作,提剑一道剑气冲入。
李凡松左手单手掐诀,右手伸出,小一号的大龙象力捏住了龙虎山的雷法剑气。
他道法是比飞轩差,但并不代表他不会。
剑阵成型,李凡松手握剑指一挥,四把幻化出来的,诛仙剑,陷仙剑,戮仙剑,绝仙剑。
化作二百光剑,如蚕围蚁附,向二十八人弥漫而上。
青城山向来习惯于一人包围多人。
如同蚂蚁一般攀附而来,其余道门弟子艰难抵挡着来回穿梭的光剑。
唯独龙虎山的张玄择逆流而上,逼进李凡松身前。
“哦?”大黄庭刻意流转周身,清洗了一身疲劳,“你毁了我的睡意。”
怀中,一颗舍利淡淡发烫,玄之又玄的奥妙从他身上微微散发。
李凡松倒持蚍蜉,背后阴阳二气在旋转化为太极。
“纯阳剑,起。”一百道纯阳剑气光速流转,一气百里,将逆流而上的张玄择逼退。
大黄庭生生不息,辅助离火阵心诀,李凡松剑气不绝。
“神霄宫,认输。”
终是有人撑不住了。
接二连三的认输之声响起,光剑散射的范围逐渐收敛。
“茅山,认输。”
“不休林,认输。”
。。。。
最后,只剩下张玄择在负隅顽抗。
“你还不认输?”李凡松饶有兴致看着这位比他大了不知几岁的黄冠道人。
一百道纯阳剑气与诛仙剑阵的压力全部加在了他的身上。
他硬是咬着牙没说出认输二字。
“好。”李凡松认真了起来,这种对手值得他认真对待。
剑气尽数收敛归蚍蜉上,木剑散发淡淡的光。
张玄择并不认为李凡松是给他喘息。
“这一剑,叫君子不争。”蚍蜉浮空而起,被李凡松以掌推出。
“儒家浩然的味道。”黄昆仑看出来了,担忧问道,“师兄,道门大比,以儒法胜之,可有不妥?”
一剑怼到张玄择腹部,将其怼出擂台之外。
剑意无锋,却顶得张玄择腹部生疼。
我乃君子,自然劝你不争。
“哼,多谢手下留情。”掉落擂台之下,张玄择虽心中还有不悦,可依旧认可了李凡松的实力。
“承让,承让。”李凡松收回木剑,对着十五处道派作揖。
看着擂台上春风得意的李凡松,国师抚须满意说道:“道家讲究道法自然,黄师弟,既然天道认可,允许儒法的存在,那儒法属不属于自然。”
“自然属于。”黄昆仑说道。
“那李凡松效法之,取得胜利,又有何不可?”国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观之,陛下将来,则会熔百家为一炉,使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师弟怎还放不下门第之见。”
“是师弟我着相了。”黄昆仑细想了一下,无奈说道。
得到监正的首肯,谭泽不情愿地宣布:“此次道门大比,青城山李凡松,获胜!”
“青城山李凡松,获胜!”
那一日,道剑儒李凡松的名字,响彻启京。
那一日,人们都记起来了曾经赵玉真的谶言:“青城当兴,兴在凡松。”
兰月宫,书房。
瑾威将道门大比的结果带回给庆元帝。
“哦。”庆元帝放下手中带回批阅的奏折,“这么说,青城山的李凡松一人群战二十八人,最后胜利。”
“回禀陛下,的确如此。”瑾威公公说道。
“陛下,既然您并不在意这国教,为何还要让李凡松拔得头筹?”瑾威本不应该多问,可庆元帝并不同于明德,他吩咐做事都会讲明。
“明德二十三年那一战,世人都知南北离阙都有战场。可那天上的异象人人都是看到了的。”庆元帝说道,“其中,乃青城山付出最多,赌上了百年武运,挺身而出拦截天人。”
“朕不是赏罚不分,可赵司正不愿入朝为官。既然如此,朕便赐他青城大兴一场。”庆元帝说道。
“青城当兴,兴在凡松。”庆元帝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