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小筑上,赵道君念叨了一句,是时候去天启城看一看。
脱去了面具,貌若仙女却依旧喜欢穿着男子服饰的李寒衣不问缘由,直接轻声应允道:“好。”
苍山上的另一处,萧瑟将手中的银月枪递回给了大小姐,大小姐才有意识地接过枪,红着脸从萧瑟怀中脱出来,有些羞怒地说道:“你。。你不早说已经恢复到了这种地步。”
“别动。”萧瑟没有正面回答。
“怎么了?”大小姐问道。
“风吹了几片花瓣,吹到了你头发上。”萧瑟抬手,轻轻伸到司空千落的鬓角发梢上。
千落大小姐就那般定定地站着不敢动,大大的眼睛里,眼珠一直随着萧瑟的手掌而动。
下一秒,萧瑟萧瑟的手指却不是帮她拈下花瓣,而是径直点在她的肩周大穴上。
“萧瑟,你干什么!”脖子以下被点穴不可动弹,大小姐眼里满是惊诧。
“城中就算司空三城主未归,还有雪月剑仙。再不济还有尹落霞等供奉,有什么情报需要给我们送来。”萧瑟从她腰间的口袋取出那一管谍报。
“应当是需要通知我的情报。但对我不利,所以你要瞒住我。”萧瑟道。
“你!”大小姐眼睛蒙起一阵水雾,她生气,生气他居然把这些算计也用在他们两人之间。
“抱歉了,千落。”萧瑟话语中带上了歉意,轻声说道。
之后便打开了谍报,看向纸条中的内容。
密信上只有五个字,萧瑟目光接触上,却是被震惊得瞳孔犹如针尖,下意识将装了密信的竹管捏碎。
“明德帝病危”
仅仅是五个字,让萧瑟胸口突然抽搐了一下。
“哈哈哈。”萧瑟难受得捏住胸襟,仿佛呼吸困难地大口大口哈气。
即便那人再怎么霸道,即便萧瑟再如何恨那人,他对那人有怨气怒气,从来没想过他会到这番田地。
“他也只是一个等待儿子归家的老父亲。”瑾威大监的游说话语忽然在耳边炸响。
“啊!”萧瑟难受地捂住双耳弯下腰。
世上并非如同兰月侯所说没有心病,心病一直积郁在心中,直到爆发,并非物理上的疼痛,让人难以忍耐。
“萧瑟!你放开我!”见萧瑟这般状态,被点穴僵住的大小姐慌忙喊道,“萧瑟,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良久,萧瑟才直起身子。
走近司空千落耳畔说道:“千落,抱歉,我这次看来必须得提前回去。”
“我们一起!”司空千落大声说道,下一刻,就被萧瑟点了哑穴,再也发不出声音。
萧瑟摇摇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我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
司空千落喉咙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拒绝萧瑟所说的。
萧瑟却不理会她如何,将她平抱起,抱入草庐内平放,道:“过了两个时辰,就会自动解穴,不要想着来找我。”
说完,将身上的白袍脱下,盖在了司空千落的身上。
大小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走出了草庐,再也没有回来。
喑哑之声太微弱,苍山太广,无法引起谁的注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有一道在黑暗中依稀辨认得出来的明艳身影疾冲向那城主府台。
“哐当”门被大力推开。
将沉浸在城务之中的三城主惊醒。
“阿爹~”一直要强的千落大小姐,手中捏着一件白袍,头发上沾了些许杂草花瓣,饱含辛酸地带着哭腔,说道:“他跑了。”
“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什么?”三城主将手中的笔重重罢下,“什么时候跑的?!”
“两个时辰之前!蛛网传来了明德帝病危的信息。”要强的大小姐有些抽泣地说道,“我打算瞒着他,可没想到他隐藏起了恢复的实力,与我对练之时点了我的穴道。”
“两个时辰之前。”枪仙阴沉着脸,“那就是比寒衣赵玉真他们晚了点。”
“二师伯他们也离开雪月城了?”大小姐眼珠挂着泪,忘了抽泣,忽而有些欣喜,“那他会不会和道剑仙他们同路!”
三城主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心思重,怕是连蛛网都避开了,怎会如何赵玉真同行。”
“怎么了怎么了!”大供奉尹落霞听到了动静赶紧赶过来问道。
看到了眼中含泪,手里拿着一件男子款式的白袍,头发之上又有些凌乱与杂草,小心地帮大小姐拨弄下,关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城主起身,走下桌案说道:“明德帝病危,萧瑟那小子点了千落的穴道独自跑了。”
“不能吧?那小子现在是千落的对手?”尹落霞问道。
“是千落轻敌了。”下到二人之中的三城主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姬若风将他逼上绝路,三个月后才能显现出来。没想到明德帝偏偏在这个关头病危,更是在他心头添了一把火。时也命也。”
“那么多明里暗里都不想他回到天启的势力。”尹落霞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爹。”听着二位长辈的对话,千落大小姐心中不是滋味。
“去吧。”三城主伸出宽大的手掌,在一身明黄衣裙的女儿头上摸了摸,苦笑道,“女大不中留,爹今日也算是尝到了滋味。”
“谢谢爹。”大小姐将银月枪放下,重重地跪下磕了个头,随即起身看了父亲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朱雀。”三城主笑了笑,道,“落霞,去,放出千城令。”
“嗯。”尹落霞重重地点头,领命而去。
“为什么?要那么帮他。”好似少年时期的琅琊王在他耳边轻声问。
“为什么?”看着窗外已经闪烁起来的千城令,三城主自问自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为了胸中那股就要老去的少年之气吧。”
随即往北方而望去,道:“你会不会出城呢?孤剑仙洛清阳。”
剑心冢,剑心崖上。
闭目席地而坐的雷无桀,被天上鸣起的烟花惊醒。
睁开双眼,看到李心月正站在他面前。
“母亲,这是。。。”雷无桀仰望了一下天空,看到那连绵不绝的烟花。
“看来,雪月城有急事要召回你们这些弟子。”李心月慈祥说道。
“无桀,你下剑心崖吧。”李心月道。
“可是我。。。”小雷爷有些踟蹰,“我逍遥天境的境界都未曾稳固。”
“剑心形成,不经过战斗,那便是只养不练。”李心月说道,“养成了,而不去使用,你在这剑心崖上就算是呆一辈子都无法更进一步。”
雷无桀在李心月的陪同下出了剑心冢,一辆马车已经在冢在等他们。
马车上,月光对着雷无桀挥了挥手。
“月光?”雷无桀疑惑道。
穆念慈从车厢内钻出来,道:“雷少侠,贫尼峨眉山穆念慈。”
“念慈师太。”小雷爷慌忙双手合十行礼。
“贫尼有感,便到这剑心冢外等候你和心月檀越。”那面容慈祥的穆念慈说道。
“孩子,你且去吧,我同念慈师太一起回去便好。”李心月说道。
“好。”雷无桀再度向穆念慈作揖行礼,道,“那就劳烦师太和月光小师太了。”
月光点了点头。
小雷爷说完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李心月也上了月光的马车,沉默片刻,对闭目养神的穆念慈轻声说:“念慈师太。。。”
“心月檀越不必多言。”穆念慈说道,“月光那孩子应该是看到了些什么,所以拉着我一同前来。心月檀越你也是想要回天启的吧。”
李心月脸上惊讶了片刻,又点点头。
“月光那孩子也吵着闹着要去一趟天启。”念慈师太依旧闭目养神说着,“贫尼也久呆蜀中,正好随那孩子出门走走。”
“谢谢。”李心月说道。
穆念慈微笑点点头,问向车帘外道:“月光,能驾车吗?”
“放心吧师祖。”月光信誓旦旦道,“我们会平安到达天启城的。”
三顾城,美人庄。
赤着上身的唐莲被窗外的动静闹醒。
醒来一看那城外的烟花,下意识惊了一下:“千城令!”
身边熟睡的女子还残留些许香汗,犹如被吵醒了慵懒的猫,娇媚露出滑腻的肩头,衾毯只能堪堪盖住她的部分丰腴,迷迷糊糊地问向唐莲:“莲,怎么了?”
唐莲起身,披上了那一身黑袍,道:“雪月城的千城令。”
那美人庄内的美人用雪白的藕臂支起身子,将衾毯裹在胸前,乌云一般的秀发堕如瀑布。
她也看了一眼窗外的烟花,呢喃说道:“这就要走了吗?不负责的渣莲。”
“蕊,我,我没有不负责。”唐莲说道,情急之下,连扣子都扣错了。
“噗嗤。”一声娇笑,天女蕊起身,将玲珑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瞧把你吓得。”
缓缓挪向唐莲,将他身上的扣子扣好抚平,然后那雪白的娇躯贴在了一袭黑袍,魁梧的唐莲身上,呢喃道:“这次,我要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唐莲下定决心,将温香暖玉拥入怀中,道:“好,我们先回唐家堡,去接一个人。”
西北,凉州。
旭日东升,慕凉城又迎来了新生的一天。
在慕凉城最高的亭台上,摆着一架编钟,雪狐裘的年轻少女拿着击钟的击子,迎着初阳开始演奏,声音如同泉水泻出山涧一般叮咚好听。
用于唤醒沉睡了一夜的慕凉城。
并不是什么华丽的篇章,如今的姬雪在六十五枚钟上,勉强能磕磕巴巴演奏几个简单的曲子。
有一人身着青衣,站在高台的边缘,任由大漠的风将他的衣袂吹起。
静静地看着从一夜中苏醒过来的慕凉城,逐渐成行成市的外城,叫卖声和聊天声也开始嘈杂了起来。
孤剑仙就这样静静看着,大漠的风又将沙吹起。
片刻后,天地暗下了一个度,本该干燥得万里无云的凉州,居然在慕凉城顶上集结了一团云。
一丝凉意滴在姬雪的手背上,姬雪反应过来,停下了演奏编钟的击子。
“下?下雨了?”说完,抬头望天,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到了这一整座曾被称为凄凉的城市,那刚刚苏醒的人们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
“春雨!春雨!”欢呼声此起彼伏,干燥了许久的慕凉城终于迎来了一次滋润。
“我,需要出城一趟。”孤剑仙侧过头颅,对身后编钟旁的姬雪不再那么生硬地说道。
一个月以来,他们相处很和谐,每日都是姬雪练习如何演奏编钟,孤剑仙要么静坐,要么练剑,一日二人的对话几乎不会超过十句。
“洛先生,要出城?”姬雪慌了一下,“要去哪?”
洛清阳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说道:“若是愿意,你可以在城中等我回来。若是不乐意,或者是太孤独了,你也可以先行离去。”
孤剑仙孤寂地说完这一句,这阵春雨已经淅淅沥沥下完了。
洛清阳不再多说什么,在高台边缘一招手九歌剑如龙落在洛清阳跟前。
洛清阳踏上了那细长的剑身,下一刻,剑光闪过,气势如虹贯而出城,往慕凉更北之地激射而去。
九歌剑疾驰不知千里,到北离疆界之处,剑上之人冷漠地看着北离以北的远方,那里潜藏了无数对北离皇庭虎视眈眈的北阙残族。
“铿锵”一声那把足够被四手同握住的长柄细剑出鞘,被御剑鞘而行于空中的洛清阳握住。
孤剑仙道:“世人都称你为九歌,可却是我随意起的一个名字,如今我还剩一事未能释怀,需要亲自回到那天启问一问。等归来后,我完全释怀,给你改个名字,叫天问如何?”
天问,天启一问。当前九歌没有回应,那洛清阳便当它默认了,还很喜欢这个名。
随后,写意一挥,贴合自然浑圆饱满的动作,激发出凌厉的剑意。
这大漠之上,顿开了一道四五十丈宽,近百丈深的天堑,之后九歌剑悬天,挂在这道天堑之上。
洛清阳的声音响彻大漠:“洛某有事,需要出城一趟。有胆敢跨过此界者,死!”
九歌悬天,天堑为界,敢跨过此界者,九歌可杀无赦。
一剑递出,万里惊诧,地裂鸿沟。
孤剑仙看着这一道剑痕,自顾自说道:“出了城的洛清阳,与下了山的赵玉真比,如何?”
沉默了片刻,释怀且破天荒一般地笑道:“终归是输了,输在他有他的李寒衣。”
而孤剑仙自始至终,都只有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