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摇橹，顺着这条汇入大海的河流逆流而上。
木筏好似逆流也无阻力一般，轻舟片刻便划进了那两峰对望的夹缝。
一过山缝，周围的风景便开始有了变化。岛上仿佛没了四季，春天的煦暖仿佛被仙人用夺天的大造化一般挟取，定格在了此处。
逆流而上，一路芬芳。流萤在两岸鲜花中飞舞，与皓月同流清晖。
自从进入岛上，遍地有芝兰月桂，芳草美竹，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属种的名贵植株都在这一刻映入眼帘。
萧瑟的警惕性提到最高，一切都太难以用常理来分析，这便是超脱凡尘的神仙手段吗？
白猿悠悠摇橹，让众人忘记了它是一只猿类，差点当成归家的游子一般轻松惬意。
雷无桀悄悄凑近白猿身后自顾自饮酒的百里东君，在百里东君身畔偷偷问道：“大城主，这巨猿前辈不辞辛苦来接我们。需不需要给它一些我们凡间的金银珠宝之类的作为船钱？”
毕竟在雷无桀的认知里，雪月城中的说书先生讲过西行游记后面几个章节，那阿难迦叶两罗汉还是讨要了玄奘法师一个紫金钵作为人事。
大城主放下酒葫芦，斜乜了他一眼，道：“此乃仙人所饲，你用凡间污浊之物贿赂？？”
雷无桀被反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对应。
仙猿也仿佛听懂了大城主的话，转过头对着小雷爷吱吱一笑。
小雷爷也冲着白猿礼貌而不失尴尬的一笑。
河流好似一直寻找不到源头，两岸的花草树木已经换了几茬了，依旧看不到头。
静谧的林中河道，只有一声声的船橹拍打水面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雪月城众人的眼中，河道的远处散发着光晕，而后传来哗啦，有落差水流之声。
白猿将船靠近明亮处。
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天然凹成的山谷，九匹瀑布从山谷上垂落，将底下冲击成了一潭，瀑布冲刷激荡，奋起水雾朦胧。
圆形的潭畔，被满佳树良卉，还被二十四颗人头颅大小的夜明珠缀满岸边，照得此处通明如同白昼。
更为神奇的是潭心处有一处平地，无亭无台，一头白象栖息当中，旁边还有一头雪白带有斑纹的奇珍异兽，不知有两丈许长而脖颈占了身长的三分之一。
朦胧可见，白象上，有一人身穿白衣，飘然且安详端坐，怀里还抱着一只同样通体雪白，无一毛杂色的鸽子。
如此静谧安逸盛景，眼前之人如此圣洁祥和。通过眼睛传达到雪月城各位的内心，瞬间便是生出一种宁愿在此地老死掩埋都甘心的错觉。
宁愿在此终老，也不愿再回尘世纷争。
白猿惊喜呼唤一声，便稳稳将木筏停在逆流入潭的水口处。
仙猿叫喊，唤醒了一种雪月城的弟子。
雷无桀醒来，惊奇地看着潭中神圣的景象，有些语无伦次地问身旁的萧瑟老板，道：“萧瑟，那是大象吗？通体雪白的大象？”
萧瑟同样惊讶，还是点了点头。
象，中原古时便有之，从豫州的豫字便可看出，而雪白似玉雕琢而成的大象，就连北离皇族的萧瑟也不曾见过。
“那只。。。”小雷爷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脖子那么长的怪兽，又是什么？”
若是老赵剑仙此时在此处，必定会吐槽一句：“哟，长颈鹿，还是白化病的长颈鹿。”
“那不是怪兽，恰恰相反，而是瑞兽。”萧瑟说道，“在《瀛涯胜览》一书中有记载：麒麟，前二足高九尺余，后两足约高六尺，头抬颈长一丈六尺，首昂后低，人莫能骑。头上有两肉角，在耳边。牛尾鹿身，蹄有三跲，匾口。食粟、豆、面饼。”
“麒。。。麒麟！”小雷爷惊得目瞪口呆，“我了个乖乖，这趟访仙真值，比说书先生讲的有趣多了。”
听闻白猿叫喊，那端坐白象之上的人物轻甩衣袖，巨猿仿佛得了许可，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潭中白象旁。
那白衣之人伸出手掌，轻轻抚摸，轻声道：“辛苦你了。”
分明是轻声对身前白猿说话，声音却如同在每个人心底涌上一般。
白猿一脸通灵得意，学着之前百里东君对他的施礼，有模有样地向白衣之人恭敬。
“去耍吧。”白衣男子轻笑。
白猿吱吱一声，一个后空翻，扑通跃入潭中，欢快在潭水中夜泳。
“晚辈百里东君，拜见莫衣仙人。”酒仙一改形象，整理了一下鬓角，郑重其事地在木筏上对着潭中央施礼。
“你是之前来找过我的，姓百里的那个小后生？”一声温和却不显疑惑，仿佛久别重逢。
百里东君点了点头，说道：“对，正是晚辈，当年欲找仙人酿一款酒。”
“原来，是百里小友。”
潭水中央的仙人一步迈出，似弱羽扶风，飘然来到木筏之上，欣然接受了雪月城大城主，名满天下的百里东君行的晚辈礼。
左手搂住白鸽，右手虚扶，温和说道：“免礼。”
众人才近距离可观察到这位仙人。
年轻，很是年轻，仿佛北离随处可见的十四五岁少年。发丝随意披在肩膀，可是看起来却不凌乱，而是有一种自然，天然就本该如此的感觉。
虽然面庞年轻，可是目光却极其深邃，仿佛看透了宇宙万物一般，任何人在他面前都犹如赤裸一样，无所遁形。
面貌非常平凡，不说比萧瑟唐莲等公子哥，就放在北离也是一副大众脸。单看这个模样，完全看不出是遗世独立的仙人。
可是就是这副平凡的模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仿佛人生中遇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从这张脸上找到相应的痕迹，很是熟悉，又不熟悉。
萧瑟尝试过闭上眼睛去回忆这位仙人的模样，却如同竹篮打水一般，有过打水这个动作，竹篮里却无一滴水。见到过这位仙人，脑海里却对这个仙人的模样了无痕迹。
“仙人。。。前辈。。。”雷无桀有些发怵，“您看起来怎么比我还小。。。跟我见过的一个名叫飞轩的道童差不多。”
“呵呵。我年幼之时，也曾向往过那住在天上白玉京的仙人。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成为各位心目中的仙人。各位既然唤我作仙人。怎还如同凡间那般拘泥于这肉体凡胎与皮相。”被称为莫衣的仙人笑道。
“我在此岛内修行之时，已经年近花甲。”仙人并无唏嘘，好像在阐述他人事迹一般，安然慈祥说道，“如今山中无甲子，也不知道按人间计时，我如今多少年纪了”
“花甲。。。那就是，六十。。。”小雷爷惊叹，“仙人你起码六十了？！长得那么年轻，却已经六十了？！”
小雷爷暗自惊叹，这仙人的手段，正常人间就算最为爱美拥有顶尖驻颜术的女子，三十岁还可以如同少女，但六十岁后也难免看出老态。如今面前竟然可以跳脱时间的束缚。
“百里小友，十多年前来寻过一次我。”莫衣仙人微笑，轻抚怀中乖巧的鸽子笑道。
百里东君微笑点点头。
“看来你辅酒已成，所求之物就差最后一步了。”年轻的仙人笑道。
“这位。。。”莫衣仙人笑着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了绿色衣裙的叶若依身上，深邃的眼神中好像闪过了一抹哀思，“这位姑娘，身上有一种亲切感。”
“你认识我的一个姓齐的师兄吧？”莫衣仙人伸手往叶若依眉心，一缕先天罡气从叶若依眉心探出，缠绕在莫衣仙人的手指上。
叶若依顿时呼吸困难。
“仙人，你！”雷无桀看到叶若依这番痛苦，手便握上了心剑剑柄。
“不可无礼。”百里东君按住了雷无桀的手臂。
“心脉四隐其三，你本不能活到那么大。”莫衣平静地抽出那缕特有的先天罡气，“十八年前，有人以此先天罡气护住你那残缺的心脉使你平安长大，十八年后又有人施加以外物来代替心脉延续你寿命。”
“不过施加了外物，这罡气便成了累赘。”莫衣仙人说道，“我替你择出来。”
先天罡气被抽出，叶若依顿时轻松了许多，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痛苦。
“多谢，仙人。”叶若依柔柔施礼道，“国师，齐天尘，曾收我作闭门弟子。”
“原来真是齐师兄的弟子。”莫衣仙人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见到自己师兄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难怪有着这令人熟悉的先天罡气。”
莫衣稍稍用力，那天下人难求的先天罡气便消散在了空中。
“仙人与齐国师是同门师兄弟？”萧瑟皱眉，抓住了关键点。
“你们同百里小友一般，都是从北离而来的吧？”莫衣仙人转向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点了点头。
“北离，有些亲切而又疏远的名字啊。”莫衣仙人微笑道，“我仍处凡胎之时，祖籍便是北离。我曾在那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莫衣仙人转向萧瑟，道：“国师啊，看来齐师兄真的按照我所安排的去着手做了。”
萧瑟心中大为震惊，齐国师历经三朝，如今听来竟然是面前的仙人一手安排！
“都是陈年往事了，你也有求于我。”莫衣平静地对着萧瑟陈述而不是疑问。
萧瑟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默默地点了点头。
“仙人，你是怎么知道的？”雷无桀好奇问道。
“有段日子前，有个人漂泊到我岛上的人，跟他这个症状一样。”莫衣好像永远都是如此平静。
萧瑟心中一抽，急忙问道：“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一个白发，爱带着一个恶鬼面具的人。”莫衣说道，“我将他救起来之时，他身如破袋，筋脉近乎全废，隐脉受损。”
萧瑟静静听着，拢起的双袖内，握起了拳头。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姬若风已经在北离评出新的良玉冠绝百兵榜。
“我这岛上很少人会来，来的人都或多或少留下痕迹，他同我说过名字。”莫衣说道，“他说，他叫姬若风。”
尽管有所准备，但是此言一出，萧瑟与百里东君俱是一惊。
“不过我已经将他医治好，应该已无大碍，之后他便说要回北离去了。”莫衣赞赏地看了萧瑟一眼，“看来，你比他幸运。”
轻点萧瑟胸膛，一团大黄庭，如同水泡一般，随之穿透萧瑟的身体，出现在莫衣手中。
“这门功法妙。”莫衣古井无波的年轻脸庞，出现了一丝诧异，片刻又恢复平静，道，“这门功法超脱了原本丹田人体的桎梏，另辟蹊径，于胸膛开辟紫府黄庭，隐隐约约有仙人识海的雏形。”
“此种功法，颇有道家水德，上善若水，任由方圆，且利万物而不争之姿态。始发自黄庭内景。”莫衣惊叹道，“不仅可以通过你体内被毁掉了的经脉里的些许流转，还可以滋润护住你体内那些将枯未枯，将死未死的经脉。不像是人间功法。看来，这北离江湖也是人才辈出啊。”
“看来你本命不该绝。”仙人饶有深意地看着萧瑟说道，“连天道都要帮你。”
莫衣说完，将那团大黄庭送还萧瑟体内，旋即手中又略微生疏地形成一股微弱，但是精粹的大黄庭，轻轻抚入怀中乖巧的白鸽。
“果然是神仙，小神医还要望闻问切一番，而神仙只需要看一眼。”雷无桀赞叹道。
“怎么！可能！”萧瑟自忖自己惊才绝艳，在青城山上由道剑仙亲自指点练习大黄庭，也耗费了些许时日。
面前这位仙人，只不过片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剖析了大黄庭的运转原理，便能复刻出这门功法，若非大黄庭乃青城山道剑仙仅传，这海外仙岛上的仙人不应该得见过，萧瑟必然怀疑是否是面前的仙人曾经练过。
此等资质，着实让人害怕。
看到萧瑟的表情，莫衣仙人年轻的脸庞笑道：“这门功法确实新奇，引起了我的好奇，不小心复制施展了一下，你不介意吧？”
没人指点，仅靠自己钻研原理，同样研究透彻了大黄庭。一如老赵上一辈子的先烈们，不靠白头鹰与大毛熊就研制出来了的东风，这两家也只能干看着，不能说什么。
萧瑟喉头咽动了一下，说道：“这个我。。。这个晚辈不能定夺，仙人前辈您应当询问青城山的赵道君，毕竟晚辈这番际遇乃赵道君所赐。”
一如萧瑟，一样用上了谦辞。
“道君？”莫衣仙人稍稍有兴致道，“会有机会的。”
施展完了大黄庭，仙人仿佛得到了满足。转头看了一眼叶若依，深邃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叶若依脖子上的衣服，看到了那延伸到衣服里的伤疤，也无情绪地表达了一句惋惜：“可惜了。你很像我的一个亲人，如果她长大了，也会像你一般亭亭玉立，如你一般好看。”
说完莫衣仙人轻点足尖，好似一朵洁白的芦花，随风荡漾到潭岸上。
身形扶摇，如片羽只萤，却更为灵动自然，轻柔得木筏不见泛起波澜。不说一众雪月城弟子，就连百里东君都没有察觉。
“这！太逍遥了吧！”小雷爷惊叹道。
“海外有仙山，可乘云而起，御风而行，齐天下共存，与日月同老。”萧瑟看着莫衣仙人年轻却不青涩的面庞说道。
“别感慨了。”百里东君说道，“仙人让我们跟上。”
看着岸上的仙人转身，众人皆飞掠而起，跟在莫衣之后。
登岸的仙人，与之前从潭中掠到木筏上不同，走得很慢，却不像刻意等他们。
一步迈出，便有芝兰玉荟从他落足点生出，如同佛门所说，步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