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冰雪世界里，赵道君花了好一些功夫，才将怀中明月哄好。
李寒衣挣扎起身，那被握住的手，将赵玉真带起。
赵玉真就任由自己家媳妇这样牵着走，二人便在这冰天雪地中漫步，他随即撤去了在二人表面形成一层薄膜的护体真气，一同沐雪共白头。
脚步轻快，没有刻意地运功飞驰，花了好一些功夫才走到昆仑天池边上。
与之前所处的瑶池不同，瑶池下皆是汩汩冒泡的温泉，蒸出的水汽，在这冰天雪地的昆仑绝境，依旧可以让赵李二人感受到很滋润。
而天池之下，是万年不冰的寒池水，不结冰，并不代表不会寒冷。
李寒衣指着池底，说道：“玉郎，当时铁马冰河就是在池中。”
“昆仑剑仙以这昆仑绝境砥砺磨的人间至寒之剑，却不曾想便宜了我家小仙女。”赵玉真笑道。
天池周边只有光秃秃的几棵耐寒植被，玉树银装，毫无点缀。
“玉郎，我的眼睛好累。”李寒衣重新躺入赵玉真怀中。
被老赵剑仙科普过，雪盲症，看多了纯色，视网膜会产生某些错觉，告知大脑这一片天地都是这种颜色，大脑便会因为需要处理同种颜色的画面而一直都在“启动”加工辨认的状态，不一会便会达到“过载”。
赵玉真为其捏了捏睛明穴，源源不断的真气渡入睛明穴。
此刻，天池上滚起了雪龙卷，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那样的突出。
小仙女李寒衣虽功力未完全恢复，但依旧是剑仙的感知。忽而挣脱出赵玉真的怀抱，秋露瞬间从远处飞来，一把挑破了那股即将成形了的龙卷。
玉屑从挑破出肆意喷涌挥舞，直至风渐歇，被带动的风雪帷幕中，隐约见到一人傲立那耐寒植被的枝头。
“姬若风，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李寒衣不知何时掌握了川剧的变脸，脸上已经附上了面具，剑指竖起，用假声恶狠狠地说道。
秋露隔空指着，树梢上，那银发飞舞的罗刹男鬼面具。
“李二城主，那时你以剑滚龙璧之姿突入天启，与你母亲二人汇合，我都未曾怕过，甚至饶你一命。你怎会觉得我不敢来见你？”百晓堂的姬若风针锋相对。
赵玉真之前未曾下过山，故而认不得这百晓堂的堂主，可小仙女已经一语道破，再怎么说，也算是勉强认识了。
“姬若风先生，还请你对内子尊重些。”即使赵玉真再如何温润如玉，也听不得别人对李寒衣的半点非议。
铁马冰河入手，在这天寒地冻，空气都达到冰点的环境里，顿时都生出森森寒气。
原本持人间至暖的玄阳剑，剑心通明之下，握住了相反属性的名剑谱第三的铁马冰河。
没人会认为那是一个空架子，是一件摆设。
不管天启皇祸之时，李寒衣是对是错，作为她唯一的依靠，赵玉真都会义无反顾地坚定不移地站在她那一边。
登时护妻说道：“莫要觉得，贫道手中没了真理，便讲不成道理了。”
铁马冰河上那磅礴的剑意，仿佛要是姬若风下一句话说错一个字，便会有如百万雄师强度冰河一般的剑气将他吞没。
一时剑拔弩张，沉默了良久，李寒衣率先开口说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金榜评武名。”姬若风缓缓吐出五个字。
“我家徒弟排上名号了吗？”沉默了片刻，账号切换老赵，出声问道。
姬若风将一封镶了金边的卷轴抛出，被李寒衣一把接过。
“哼。”姬若风一声冷笑，道，“赵道君当初不是说，这世人只会关注什么狗屁榜上的什么狗屁大侠前进了几位，也不会去关注苍生黎民吗。怎么轮到自己弟子的时候就不行了？”
“我确实说过。”老赵说道，“并且我依旧会坚持我的观点。”
“那你怎么不去关注黎民百姓的死活？！”姬若风问道，“而是为了一个徒弟，大动干戈？还来此处游山玩水？”
“你可知道，三个月之前，临安发洪水？苍生黎民需要之时你却不曾出现。”
“因为我不是圣人。”老赵剑仙继续说道，“我也从来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想法。我只是说过我想种出能养得起天下人的粮食。不知怎么就以讹传讹，传变成了我要立下宏愿拯救苍生。”
“姬先生，天下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单凭我赵御贞一个人，如何可怜得过来？”老赵剑仙说道，“我确实算到了临安水灾，但是赵玉真下山，会搅动风雨，天下大乱。我是可以不信，但架不住别人会将我下山与水灾联系在一起。人言可畏，就算剑仙也指不定会被唾沫淹死。我若出现在临安府，岂不是坐实了那水灾与我下山有联系？”
“那你挂着这道剑仙的名号干什么？”姬若风又问。
“是我自己挂上去的吗？我赵御贞没名没姓？需要一个道剑仙的称号去辅助别人来认识？”老赵剑仙反问道。
“大众会对一个身份衍生出一种理想人格。当拥有这个身份的人与这个理想人格部分不符合时，大众就会要求这个人符合他们的想象。”又一次被道德绑架。
“我是剑仙，我就要负担起天下苍生的责任。这是大众给我的要求。”老赵剑仙仰头看天说道，“可我也是一介凡人罢了。天下最大的道理，大不过实事求是，我不是什么圣人，能力笼罩不住全天下百姓，我只是一个放不下我的小徒弟的道士。我的弟子，一个都不能少，这便是我的理。”
人力有穷时，谁又能不依托想象，去独断万古？
“你也为人师，为人父。如果你的徒弟遭难的那时，你没有赶上，你又会什么感受？”老赵剑仙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跟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交谈。
树欲静而风不止。
姬若风静止不动，任由昆仑山颠凌厉的山峰吹拂雪白的长发与身上的衣物。仿佛若有所思，又似乎是在脑海内做推演。
“我没你那么幸运，姬若风先生。”老赵剑仙继续说道，“我。。赵某，同一时间差点失去了仙女姐姐，我甚至没察觉到徒弟有危险！况且，一个人奔赴不来两处。”
“你姬先生去得及时，救下来了萧楚河。我赵御贞没办法救下余理，这便是我不如你的地方。”老赵越是平静，就意味着他越是克制。
“你。。。你是如何得知？！”姬若风被怼得无语，却又很是惊讶，尽管怎么说，萧瑟隐脉受损，终归是他去救下来了。
与此同时，小仙女揭开了金榜，快速浏览过了百兵榜，质问道：“连雷轰这种都可上榜，我夫君为何不在剑仙之列？”
“赵道君还是礼天司司正。”姬若风想了想，用上了谦辞。
“庙堂之人，不入武评。”小仙女轻声说道，花旦的面具上看不出喜怒。
老赵剑仙一愣，庙堂之人有这番豁免权，他倒是忘了，随即赶忙看向仙女姐姐。
“青城山，飞轩，李凡松。都在榜上。”小仙女声音柔和说道。
“飞轩也上了？”老赵惊讶，看向姬若风。
李凡松能上榜，这是情理之中，可飞轩才这个年纪，就能和这群少年英豪同榜，是老赵剑仙意料不到的。
“峨眉山的月光也在。”小仙女轻声说道。
“月光也在？”老赵剑仙更为吃惊了，“那个。。。。空有境界，没有武功的小秃尼？”
小仙女点了点头，道：“良玉榜第十，排于飞轩之后。”
“无桀他，还排在飞轩前面一位。”浏览完良玉榜的李寒衣，顿时将良玉榜解析与身边的人，“雪月城，十位占了四席，青城山两位。唐莲和千落他们都上榜了。”
“那小子才排第八？”老赵剑仙顿时发觉，这版良玉榜与自己所知道的有所偏差，“那第一第二分别是？”
“无第二。”小仙女花旦面具摇了摇，道，“无双城的无双，和寒水寺的无心并列第一。而唐莲位之第三。”
“他们的江湖，更为精彩。”姬若风仰天自信说道。
“那。。余理。”老赵剑仙有些期待地问道。
小仙女摇了摇头。
“余理没在榜上？”带着疑惑，老赵剑仙问向那枝头的定榜之人。
“赵道君，如你所知。朝廷与暗河，是不被列入这金榜之中的。”姬若风说道。
余理的《与青城山绝交信》被暗河印发，遍布整个江湖，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整个江湖都知道余理背叛了青城山，投入暗河。
“你们可有暗河的消息？贫道可以向你们百晓堂买。”老赵剑仙不死心地问道，“贫道也知道，这是贫道的嫡传徒弟，可以加钱。”
姬若风依旧摇摇头：“百晓堂虽然号称天下百晓，但有些地方还是触碰不到，一如朝堂，一如暗河。”
“为什么？”老赵剑仙不解。
没等姬若风回答，小仙女就先告诉了他：“怕不小心掏到了皇家密门，被天子一怒给围剿清理。又怕挖破了暗河，引来暗河无休无止地追杀。都是得不偿失的生意，所以百晓堂不乐意接。”
“李二城主小看了百晓堂。”姬若风表示并非是惧怕朝廷与暗河，“不过的确是盈利面不大的买卖。”
但也承认了确实做这两家生意的不值得。
“还有一榜。”姬若风说道，“冠绝榜。”
“嗯？”李寒衣将金榜扯了扯，确定已经展开到了尽头。
“由我口述。”姬若风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小仙女傲娇说道。
冠绝榜十位，由姬若风揭晓完毕。
面具下，李寒衣皱眉：“百里东君与洛清阳才居第二。第一的，名为莫衣。”
“莫衣。。。”老赵剑仙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位机械降神的真仙始终还是来了，这世界或许出了些许偏差，可依旧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转。”
李寒衣突然灵机一动，花旦脸谱往姬若风处仰道：“百兵榜，良玉榜，冠绝榜，这几个榜都揭晓了，你百晓堂排在哪？难不成你们百晓堂都废了？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姬若风仿佛被问倒了，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作为评定武榜的机构，我百晓堂不在列。”
仙女姐姐便开始使用特权，不讲道理，毕竟刚刚他道德绑架赵道君也不讲道理：“举贤不避亲，你百晓堂连自己都无法正视，这样的一榜，如何去让天下人信服。”
“天下第一不是在百里东君和洛清阳之中决出。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江湖上未曾听说过的莫衣。”李寒衣说道，“这个天下第一到底能不能服众。”
“所以我还是保持我的观点，这个榜没什么用。就算是当着李先生的面，我也这般说得。”老赵剑仙接过接力棒，继续输出道，“我还以为能从这个榜上，找到些许余理的消息。”
“做一个这样的榜有什么用？让天下人相互缠斗养蛊吗？即使你做一个评为官者为民造福的榜，依旧有人会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购买支持率去刷榜。”
赵李夫妇二人，明里暗里都在夹枪带棒地讽刺百晓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寻找你那徒弟？”姬若风被如此讽刺，却是不恼，反而如此问道。
“不是不想。”老赵剑仙摇了摇头，回答道，“而是不能。”
凭着这道剑无双以及这天生道体。下山了这么久，一个余理，居然摸不到一点消息。
“为什么？”姬若风语气里似乎有些诧异，几千人都拦不住的赵玉真，居然会说这种类似认命的话。
“因为贫道被针对了。”老赵剑仙平静地说道。
“针对？这天下谁能够针对你赵道君？”姬若风先是吃惊，然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北离境内，有能力的，莫不过百里东君与洛清阳二位。百里东君乃雪月城的大城主，论你青城与雪月的亲家关系，应该不会为难你青城山的一个弟子。”姬若风说道，“莫不是洛清阳？”
“我百晓堂也未曾找到过孤剑仙与暗河之间有联系的证据。”姬若风道，“莫非。。。”
没提那位天下第一的莫衣，是姬若风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一直在北离境内游荡的赵李二人接触不到那一位。
“不用乱猜了。老孤与暗河没关系。”老赵剑仙说道，“针对我的，是这方天地，充斥了满满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