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到锦官城,紧赶慢赶也花了些时日,锦官府衙,恭州府尹和锦官府尹冷汗淋漓。大监总共就五位,此刻面前便站了两位。
虽说两位府尹是封疆大吏,但是对于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是需要做到谦卑,毕竟宰相门前都三品官。给宰相看门的都是三品,何况伺候皇帝批阅奏折的大监,更是逢官高一级。
“天子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大监瑾宣呷了一口茶,雨前龙井,还是云英未嫁的少女采摘,以手炒至杀青。雨前茶极其嫩,不能用铁器翻炒,否则会伤了茶叶。
初入口,微涩,转喉之后便有回甘。
这两位府尹为了讨好两位大监,连茶都用上了如此精品。
“臣等知罪,还望大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我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锦官府尹道。
“啪”,茶杯甩在了桌上,两位府尹吓了一抖。
“二位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瑾宣微怒。
“大监高风亮节,是我等度君子之腹了。”恭州府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不知二位大监此次前来,有何公干。”
“你们也不必旁敲侧击了。”一旁的瑾仙公公开口了,花容月貌,似乎是蔷薇初露,妖冶且带刺,嘴唇饱满鲜嫩,仿佛稍微震动一下吗水潺潺的唇瓣就能滴出来。一身青色官袍,一手握着一柄玉质的剑,一手捻着茶杯,用大监独特的声音道,“陛下此次并未怪罪尔等,让我两前来,是为了上一趟青城山。”
二位府尹舒了一口气,锦官府尹问:“上青城山是为何?”
“啪。”茶杯被敲入桌面半杯,“府尹觉得,自己面子大得什么都能问了?”瑾仙公公寒声道。
“不敢不敢。”锦官府尹连忙告罪,“不知二位可有计划,何时上青城?”
“先过个十天半个月,杀杀青城的锐气。”瑾宣道。
“这样托辞?陛下那边?”恭州府尹为瑾宣公公想了后几步。
“陛下派我两来,便是不设时间。就算设时间,推脱他青城派傲慢无礼不见客便是。”瑾宣公公温温柔柔道,丝毫不觉得自己恶毒如蛇蝎。
“我等即刻回府,扫榻相迎。”二位府尹对瑾宣公公道,以二人官油子的眼力,定是看得出,二为大监,以瑾宣为主。
“去吧。”瑾宣挥手,二人退出。
瑾仙依旧不语。
董祝去吏部一查,确实有李冰父子在籍,手下官员去问,这对父子只不过是恭州府辖下的一个小镇当观水监,也就是测量水位的官员,也确实通过经验改道水道治理河堤。董祝想了想,还是朱批了二人上任锦官,二人一上任便大刀阔斧改进,将河堤加固,河底清淤,最终瞄准了岷江水系。
青城山天师府的会客厅。瑾宣与瑾仙已经坐在客座上,被小道童奉茶。
“吕老天师,赵小天师何在?快找来接旨。”瑾宣呷了一口茶,感觉这青城的茶浓得过头,根本与之前在府衙饮的相差万里,不禁皱眉,大抵是要给老天师面子,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哼,圣旨九月出,二位十一月到,这天启城紧赶慢赶,总归不用两个月吧。”吕素真没把两个太监放在眼里,直接挑破。
吕素真在朝廷也有人脉,自然是知道此间事。
瑾宣说道:“老天师罪过,我二人入青城之后水土不服多耽搁了些时日。这山高瘴浓的,惹出一身气候病”
瑾宣的回话暗戳戳指青城山不行。确实瑾宣在锦官府衙,吃好喝好,得了富贵病,背上发了财疮,有成人拳头般大小。
“那我这青城山的老君眉最适合公公不过了,清肺健脾,对于瘴毒十分有效。”吕素真不咸不淡地说道。
瑾宣尴尬一笑:“老天师的茶,好是好矣,可能是煮茶之水与老君眉有些许不匹。。。”
吕素真哼一声,道:“《茶经》有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用的是龙湫之山水,怕不是瑾宣公公这些时日,被其他好茶给养刁了吧。”。
瑾宣尴尬又回到主题要叫赵御贞出来接旨。
吕素真道:“玉真此时正在农忙,一身土味,怕冲撞了圣旨,就由我这把老骨头先代他接旨。”
瑾宣心道:徒弟没空,老天师代为接旨,礼法不合,但是眼前这位却是跟国师齐天尘同一等级的老天师亲自开口来问,上一代天师总归给点面子,别人家的地盘,以生硬的手法破除了自己想狐假虎威的目的,只好先捏着鼻子认下来。
这边,老天师也不愿意看到赵玉真跪迎圣旨的同时,也被两个太监占便宜。
瑾宣站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打开来尖声道:“青城山赵玉真接旨。”
“草道接旨。”吕素真站起身作揖唱喏。
天师不用跪圣旨,但奉茶的小道童需要,周围一圈跪下来的小道童。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青城山赵玉真,白身恤民,挽澜沧江倾,救黎民险情。
朕感上恩,特敕赵玉真为钦天监副监,代朕礼天,钦川蜀,监锦恭。
钦此。
”
“谢隆恩。”吕素真带头谢恩。
结束后,各道童各司其职,吕素真便与两位大监落座。
刚一坐好,瑾宣拿起茶杯还没碰到嘴唇,老赵剑仙才穿着冬衣紫薇道袍,带着夏冠月牙冠悬浮着带着俩风风火火的道童进来。
瑾宣看着浮空的老赵一愣,讥讽道:“这是何人?穿冬衣戴夏帽,一本春秋可读否?”
暗戳戳指老赵剑仙不读春秋,不识礼法。
老赵剑仙也是一愣,听这声音怪异,心思电转便知晓这两位便是天启城过来的太监。他老赵什么时候被第三性别的人这样对待过啊,确实,上辈子就没怎么有机会接触到这种,这辈子是被捏着脖子接触。
索性回了一句:“打北来往南走,那个东西还在吗?”
余理跟李凡松噗嗤一笑,然后收敛憋笑,哪个东西?自然是他们俩爬上最高峰丈人峰逆风比赛谁尿得远的东西。
瑾宣身居高位,何曾被如此对待过,一时不知道怎样回怼,涨得脸通红,背生疼。
那漂亮的瑾仙却不为所动。
“赵玉真,你这身装扮成何体统。”老天师佯怒道。
“原来你就是赵玉真。”瑾宣看着眼前丰朗神俊的天师道,“为何不及时赶来接旨。”
赵御贞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径直跟吕素真道:“吕老头,你是不知道,我那块田出了一只偷谷子还能上演稻上飞的老鼠。戴着冬冠追那玩意,热得慌。追不上只能大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瑾宣左听右听,听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内涵它,最终还是放出笑脸:“道剑仙不愧是少年英雄,一剑镇江,故陛下敕封道剑仙为那钦天监副监,以彰其表。”
老赵剑仙坐到吕素真旁边,余理跟李凡松站立其身后,只听见老赵剑仙道:“我一个种田的道士,怎么能当那决测国运的钦天监呢?你们还是回去跟皇帝说另请高明吧。”
瑾宣笑眯眯道:“我们一路看来,这锦官一带,确实像那长熟司农吴涛鸿儒说的那样。”
说完把吴涛在殿上的那一番话复述给了道剑仙。
老赵剑仙听后大拍扶手:“什么睿智司农,司农长熟世间荒的司农吧。”
瑾宣道:“道剑仙言重了,这还得幸于道剑仙的未雨绸缪,当地灾民虽损失了些许财物,但如今也能苦中作乐安居下去。。。。”
还没说完,就被老赵剑仙怒气打断:“这个世界上最阴险的文字就是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人所赞美底层人民的苦难,值得赞美的是苦难孕育出来的精神,而不是苦难本身。这种品德应该是当事人感悟表达或者授权他人表达而飨大众。而不是通过别人有心的指引,去以光荣为引导,让受苦的人再去受二茬苦”
“道剑仙此言差矣。”瑾宣笑容更是和蔼了,“且不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就连前宋濂公送东阳马生也是如此。”
赵御贞被气笑:“你到底搞懂了赞美的是演周易做春秋的精神还是赞美文王拘仲尼厄?文王周易,仲尼春秋,无一不是本人,或者本人授权他人把所感悟行文公诸于世。你个太监经历过灾民的困处了吗,就如此代表?
再说前宋濂公,定然是内心对食肥甘衣朱缨有些许艳羡,不然应该同华歆割席断交的管宁一般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而非烨若神人的衣食住行细节。并且子还曾经曰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监你身体有缺也是一种苦难,可曾会赞美这残缺苦难?”
瑾宣被触及残缺,动怒道:“放肆!敢拂皇家面子。”
怒完肺肿背疼,十分难耐。
“不承认苦难是美德就是拂你们皇家面子了?”思想上推翻了三座大山的老赵剑仙,从来不畏惧封建思想,笑道,“地龙翻身,水淹锦城的时候,都称今萧氏有过,故天降罪而罚之,那时候你怎么不去找老天爷要皇家面子?况且,残缺的是你,别老拿自己跟皇帝绑定。”
五大监一出,从来都是如朕亲临,今日却被道破实乃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狐假虎威,瑾宣不禁怒而起,运功,衣袍猎猎翻动。
余理李凡松齐齐将铁剑抽出三寸。
“你一个太监,学什么人家讲道理?”老赵剑仙狐疑地看着瑾宣,“如何,想动手?”
从未出声的瑾仙,站起,拍了拍瑾宣的肩膀,轻声道:“不可。”
瑾宣散去功法,坐回座位上,瑾仙也跟着坐下。
老赵剑仙见瑾宣选择了雌伏,回过头到跟余理李凡松说道:“打架,你师父就算到一百岁都未曾惊过。”
然后识海中偷偷联系道剑仙道:“真哥,这个阴阳人打不打得过。”
道剑仙在桃师面前悟道,无风而动,根本不理他老赵剑仙。
“不出声就是默认能打过。”老赵剑仙心想道。
“吕天师,你教的高徒。”瑾宣坐直,双手抱胸道。
“贫道觉得,劣徒所说,并无不妥。”吕素真一挥拂尘,给瑾宣一种“你吹咩”,我就喜欢看你气不过又干不过的样子,的感觉。
“哼。”瑾宣气结,往椅背用力一靠,刚才气头上忘了自己背上有疮,这下不禁将那发财疮靠烂了一块。
好歹也是个高手,瑾宣能将这股疼痛咬在牙下。
此时一直不发一言的瑾仙问道:“道剑仙看好哪位皇子。”
瑾宣听到此问,微微发笑。
老赵剑仙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糟糕,这厮在下套。无论道剑仙回答哪个,都会被划分为那一方的势力,会被明德帝揣测。”
瑾仙再问第二次,还是不为所动。
吕素真道:“各位皇子都还未弱冠,不显峥嵘,玉真自然是。。。”
瑾仙挥挥手打断吕素真道:“道剑仙是青城山百年来的剑道双绝,区区卜卦问天,不成问题吧?道剑仙觉得哪位皇子可御极!!”
瑾仙直接放肆地说了出来,瑾宣笑容越发和蔼亲切,可却见老赵剑仙依旧无动于衷。
李凡松推了一下老赵的背。老赵回过神来扭过头问李凡松:“嗯?干嘛打断我想问题?”
瑾仙好奇,问道:“道剑仙刚才在想什么?可是在为皇子们问天求卜?”
老赵剑仙扭了扭脖颈,道:“我在想,我甫一进来,瑾宣大监便问我有没有读过《春秋》。
《春秋》我最近确实没有读,而是在读《魏武略》,瑾仙公公可知道《魏武略》?”
瑾仙不语,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老赵剑仙又道:“那瑾仙公公知道鸡肋侯杨修吗?我在回忆他是怎么死的。”
瑾仙一愣,漂亮的脸庞哭笑不得,它当然知道杨修,乱入魏文帝与那个天下八斗的陈思王的夺嫡之争。最后因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处死。
“道剑仙果然道心澄明。”瑾仙用那漂亮的嘴唇呼了一口气,执剑行礼道。
老赵剑仙也在识海内松了一口气,揣摩上意本就不是老赵剑仙该做的。
瑾宣的笑容凝固,原本欲端起茶杯喝茶的手停在了半路上,没有抓到老赵的把柄,却不料老赵剑仙如此应对,气急败坏,将茶杯抓破,将发财疮绷裂,背上脓血喷薄,濡湿了锦袍,火辣辣疼。
吕素真见状,对身边道童道:“去给大监换一杯。”
瑾宣抬起满是水渍的手,碎瓷片还伤不了他,道:“不必了,今日领略过道剑仙的风采,得以证实道剑仙的确可担任钦天监副监。”
老赵剑仙皱皱眉头,乱按头的事情真可恶,道:“那钦天的场所,仪器,人员,经费什么时候给我配齐。”
“不日送到青城山。”瑾宣道。
赵御贞浮空而起,掏出一包东西,递给瑾宣,瑾宣一愣,往后仰去,又压到背上的发财疮,咬着牙道:“这是何物?”
“我青城山的良种,你带回去找司农监的人鉴定推广一下。”赵御贞道。
瑾宣接过良种,只听见老赵剑仙又道:“顺便派两个农学大家过来青城山种田。”
太监怒极反笑:“前脚刚向朝廷要了李冰父子,后脚又要朝廷的人?虽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朝廷的人你想调就调?真当自己是钦天监副监了?”
赵御贞说:“这就对了,你们手里不中用的人物,在我这里能发挥大作用。”
瑾宣甩脸而去,瑾仙有礼貌一些,对着老吕作了个揖,然后盯着浮空的老赵剑仙几息,也跟着离去。
太监走后。老赵剑仙降落到座位上跟弟子吹嘘道:“小小太监竟敢班门弄斧,我逍遥这个段位,直接乱杀好吗。拿捏得稳稳的。”
惹得二弟子一阵大笑。吕素真一甩拂尘,道了一句:“成何体统。”也离开了天师府会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