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剑仙的小筑,有一方院落。院中有一棵参天桃树。枝繁叶茂,微风吹过,日光打下来,庭落光影斑驳。只有赵玉真重新接管了身体的赵玉真,才能称之为道剑仙。
此刻,刚十五束发,已入逍遥的道剑仙,浮空盘腿而坐。一柄粗糙至极,空有剑的轮廓,都不能称之为剑的铁胚垂悬于道剑仙面前。
“这是你的剑?也太粗糙了吧,它甚至没开锋。”神识中,赵御贞吐槽道,他与道剑仙共享视野,在道剑仙接管身体后,眼睁睁看着道剑仙将其从参天桃树的根部唤出来。
“昆仑剑仙,所打造的,玄阳剑剑胎,九九为玄,本应该是人间至情至暖之剑。可惜被半毁。”道剑仙道,“听闻过你的民之剑,发觉,这方天地的至情至暖,还达不到’至‘。”
“那你拿出来干嘛,插在桃树下给它补铁算了。”赵御贞问。
“我达不到无剑境界,但我觉得我应该有木剑境。所以。。。。”
“可别,当年西狂杨改之也是这么想的,最后被一个喇嘛拿着金轮追着打。”
“西狂杨改之?”
“我们村那边的一个。。。嗯,跟你差不多高的高手。说实话我还是蛮喜欢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可我不想当残疾人,身边也没有雕。”
说毕,赵御贞把白古的过儿具象在识海中:“看,帅吧,拿手换的。”
“确实,丰朗神俊。”小赵剑仙对于白古,也不吝赞美。
“他可是我磕过最早的cp。”赵御贞洋洋得意道,“他也是重剑。”
赵玉真收回神识,注视着眼前的剑胎:“我觉得我值得木剑,不滞于物。”
“倔。”
“借树枝一用。”赵玉真出手一挥,切断一根手腕粗的,桃枝似被牵引一般飞向赵玉真。在飞的途中节外生枝的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等到吊悬于赵玉真面前的,俨然是一根用墨斗修过一般直的桃木棍。
赵玉真竖起剑指,对照着玄阳剑胚,一指一指地雕刻。
大约过了一刻,赵御贞惊叹:“行啊,小赵剑仙今天有进步啊,撑过一刻了。”
赵玉真一心二用道:“昨天有所顿悟,修为又精进了一分,现在起码能撑一个时辰。”
沉默。
良久,赵御贞道:“那就是说,你快恢复了?”
木剑雕好,只差在剑格上三寸处缺个名字。
“也是蹭了你的好,距离真的好起来还差的多呢。”道剑仙似乎有些闪躲,“老赵你看,我这柄世间最暖的木剑,应该叫什么?叫桃花好不好。”
赵御贞沉默,同时赵玉真也停下了雕刻。
最终,赵御贞爽朗的声音打破沉默。
“桃花哪里够暖,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桃花也是蹭春天的暖才开,不如叫春水吧,春天的雨水,润泽万物,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江水暖鸭先知。”
“好,就叫春水。”道剑仙将春水二字,铭于剑上,“我之前练的,叫无量剑,但我似乎悟出了一门更合适我的剑了。”
“我跟你讲,无量啊,早就不合适了,我身上带有量子力学,补齐了你的无量。”赵御贞抠鼻状说,“你新发明了啥?”
“发明?这倒也贴切。”道剑仙说道,“我新悟出来的,叫纯阳剑。”
“你不怕武当山的告你抄袭啊!”
“不,武当的纯阳归武当,我的纯阳归道。”青色道袍的少年意气风发,“换你来了,我回识海去了。”
“小牛鼻子!你倒是先降下来啊!我又不会悬浮!”
还没等赵御贞“啊!”出来,只见一招“剑仙脸刹”,还没来得及用,一股大龙象力将赵御贞扶正,最终踏在了极具安全感的地面。
“嘿,你个臭牛鼻子。”
两把剑失去控制,从空中掉落。
“我说小赵剑仙,你有春水了,这把玄阳。。”赵御贞问道。
“归你了归你了。”道剑仙无奈道,“你我还分什么?”
“不一样,亲兄弟还明算账。”赵御贞拾起两柄剑,顿时来了一招王八双剑。
道剑仙捂眼睛,没眼看。
一通王八乱舞完毕,“大赵”剑仙单手反持双剑,另一只手竖起剑指在胸前,飘然而立,赵玉真的身,配上仙气飘飘的道袍,山风吹过,也算挺道貌岸然。
没坚持两分钟,哐当一声,赵御贞丢下两把剑,不顾形象,颓然坐到地上,气喘吁吁道:“累死我了,这剑居然还不轻。不过所有男孩小时候都会有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愿望。小赵剑仙,我刚刚那一段,还算灵动吧?”
。。。沉默。。。
“要不,你换其他愿望去实现吧?”少年真挚的声音冲入赵御贞的脑海,“你的其他愿望是什么?”
“若是我早些年,年少轻狂的时候,或许会像一些穿越者那样,化用我们家那边的一位大儒,叫横渠先生的,回答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赵玉真仿佛又开始了梵音入耳,天花乱坠的旅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位先生真是!立下伟大宏愿!”
“呵呵。”赵御贞笑了,“随着深入,才发现,把这句话当口号的人多,当目标的人少,跟风者多,追随者少。”
赵玉真沉默,尽管他道心澄明,但他不理解那么富有朝气一句话,为什么会被拿来当口号。
“直到我遇上我的三位先生。”赵御贞仿佛压抑住激动一般,:“随着年纪增长,我遇到过的老师越来越多,但亲切到可称之为先生的应该不多,与其说他们是我先生,还不如说是我舔着脸去认师,他们让我发现真的有些人,愿望很简单,感情很朴素。”
“赵玉真,如果让你说,你觉得历史是谁创造的!”赵御贞严肃发问。
“这。”赵玉真飞速回忆《秦书》《楚史》《天武问对》,“应该是各类君王以及大臣。”
赵御贞光幕下的脸,做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可今天我要告诉你,你说的是错的,我家大先生告诉我,历史是人民创造的。”
没等赵玉真回话:“史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极好的跟极坏的构成了历史书,不管生前多么波澜壮阔,都会被史官用只言片语的笔墨按部就班的放入历史册中,而创造了历史的人民,完全没有资格觊觎在史书人留名,看吧,阿猫阿狗,连姓名的资格都被剥夺。”
“我知道你在不解什么。”赵御贞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家大先生,也是像天武帝萧毅一般的人物,受命于危难之际,挽大厦之将倾。或许在《天武问对》里,天武帝英雄盖世,一剑斩出了北离国,那天武帝手下的将领呢?天武帝手下将领的士兵呢?将从何而来?兵从何而来?吃穿用度又是从何而来?光靠天武帝一人创世,这英雄史观味儿太浓。时势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时势。”
赵玉真沉默不语,幸好对话是在识海中,不然这番“叛逆”言论一传出去,齐天尘会直接从钦天监飞出来,顶着道祖的天雷,要将他诛灭于此。
“我家大先生说,要当人民的老师,就要先当人民的学生。”赵御贞道,“我家大先生,敢把本应专属于皇帝的’万岁‘剥下来,放到人民身上!他带头喊出’人民万岁‘!他萧毅敢否!”
本来皓日当空的青城山突然乌云摧城,电闪雷鸣,像是警告。
吕素真等人急忙掐指,却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御贞毫不在意从地面上站起来,捡起玄阳剑胎:“我家大先生还说,都是纸老虎!”
朝天一指:“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貌似从识海中赵御贞的周身光华里,剥出一丝,穿越了维度,渡进了玄阳剑胎中,并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击碎了天空的乌云!青城山又重见天日。
“挥剑决浮云!”赵玉真失声惊叹!这是他仍未达到的境界。
赵御贞将玄阳剑胎插在地上:“我家大先生让我站起来,还告诉我,不许跪。我家大先生,是个极和蔼的人呐。”
言罢,赵御贞又坐在了地上:“我家二先生啊,是个严厉的人,他凶死了,会骂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会骂我红肿之处,艳如桃花,溃烂之时,美若乳酪。但也会很开明带我去看朝花夕拾。他还特别护犊子,虽然他没有真气,但他会用身体护着我,为我大骂那些吃人的豺狼。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老是写长长的文章要我背诵。”
至此,十五岁的少年,明亮的眸子中貌似起了水雾:“可我长大了才发现,我家二先生有知晓未来的本领,以前背诵过的文章里啊,分明都是二先生写的自己啊!”
少年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我家二先生是个严厉的人,我现在还记得他严厉地要求我说,若是没有了光,你便是唯一的光。”
“还有我家三先生,他啊,一辈子就只有一个愿望。”赵御贞用身体咧嘴一笑,“那就是把禾苗种得像这棵桃树一样高,然后喂饱所有人之后再在禾下乘凉。”
“是不是很可爱的愿望?”识海中赵御贞把头偏过去问那十五岁的剑仙。
剑仙沉默的点点头。
“后来我家三先生啊,就努力种田。真的让他种出来了能喂饱所有人的稻子,嘿嘿,他要是放你们这边,那可是要叫神农,然后抬进庙里享猪头肉的。”
“小赵剑仙,你没饿过吧?我家三先生饿过。所以他晓得饿会有多难受。”赵御贞道,“他的心思很简单,每个人都吃饱饭。他的心思完成起来也很困难,那就是每个人都真的吃饱饭。”
“对了,我三先生的真名我不告诉你。”少年继续咧嘴,“我跟你讲他众望所归的称号吧,华国神农,袁始天尊!”
少年此刻咧着嘴,泪如碎玉:“真期待有鬼魂之说,让我能亲自向三位先生敬礼。不,若有鬼神之说,三位先生必定已位列仙班,享受人间香火。”
识海内,赵玉真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信唯物的我,会有这样唯心的想法。”
赵玉真点点头。
“因为我是人,活生生的人,复杂的人,不可能被一个唯物就简单定义下来。我也有感情,有哀思。在唯物的世界里,逝去与离开无法已人的意志为转移。又不够坚强不足以直面。所以要找一个中转点,寄托这份情感。唯心学说演化出来的鬼魂正好作为悲伤的缓冲。唯物与唯心是矛盾的,但又是相互依存相互贯穿的。我厌恶唯心,但不代表就要消灭唯心,在一定的条件下,我也可以唯心。”
“好比我家大先生,他告诉我们不许跪。但如果那个拯救水火,扶正将倾,于黎民有恩的大先生真的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该如何表达我的敬意?因为与他的要求相悖就不表达那份情感了吗?我做不到。这就是人类矛盾的地方,在我们老家,你去问任何一个人,谁是最伟大的人?人们会说是他。但如果你有机会去问他,他会回答你——是人民。”
识海中,赵御贞挥散了躺椅。
具象出来,一位搓着脸,抱怨带学生太累,给他们改文章的可爱老人。
“见过袁老。”赵御贞拱手。
“见过袁始天尊。”赵玉真作揖。
袁始天尊一闪而过。
接着,又出现了一名头发胡茬像野草一般,杂乱又坚韧,瘦削的面庞,严厉的眼睛似乎没有彷徨,几欲呐喊,最终涌成一股热风。充斥识海。
“见过豫才先生。”赵御贞道。
“见过二先生。”赵玉真说。
“我家大先生,就不请出来啦。”二先生化作一道光,闪过之后,赵御贞道,“我家大先生,你这个小世界容不下。”
赵玉真默然。
“大先生和蔼,但是大先生我学不来,他的心愿宏大。这方识海内的小世界怕是承载不了。大先生我学不来。”
“二先生严厉,我也不想学二先生,倒不是怕摆着一张臭脸,日久天长习惯了。而是怕学得四不像,堕了二先生的名声。二先生我学不好。”
“三先生最好了,三先生无论我怎么皮,他都会觉得我还没长大地包容我。闯了鼎天的祸,到他面前,他也只会乐呵呵的问我今天吃饱了没有啊,所以对外我都称是三先生的弟子。”
“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有对先烈们,我渴望他们有来生,亲自尝一尝胜利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