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赶集的日子,城门口的卫兵忙着找小贩们收费,没怎么费心盘查他们。由于人味儿过浓,萝卜不悦地翕动鼻孔,甚至抬起了前蹄,哈拉蒙德只好下马安抚它。
“不太喜欢这里是吧?”他说着话,递了一根胡萝卜喂到它嘴里,“没关系,咱们不用在这里待太久的,我向你保证。”
他们在人群中推推搡搡了个把钟头才挤出去,又扎进了集市周围纵横交错的街巷。他们没头苍蝇似地乱窜了好久,最后终于找到一家带马厩的旅馆,挂在门口的牌子写的是“车夫歇脚地”。
店内挤满了旅行者和牲口贩子,大多数人两手空空,看到哈拉蒙德带着武器,无不避而远之。待到一个招待过来打招呼,哈拉蒙德给了那个半大孩子整整二十个铜板(塔普特的一种方形货币),让他去给自己的“萝卜”和老威瑟的那匹驽马准备些“硬磕”的饲料,再给他们桌上也弄点吃食。
很快,那个孩子就给他们送上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炖菜、两盘烤馅饼和一壶麦酒。炖菜和麦酒无甚可说,不管在哪里味道都差别不大,不过那两盘烤馅饼确实相当实在——对得起哈拉蒙德多给的那几枚铜板——松软的面皮里夹有浸过酒的羊肉块和烤蘑菇,吃起来别具风味。
“我们在瓦林斯堡待不了两天,在确认了那个麦西乌斯郡长的动向之后就离开,”哈拉蒙德一边吃着馅饼,一边小声对老威瑟说着。他说话的声音低如蚊蚋,可是那个老仆人却非常神奇地能够一个字不落地完全听到,这份本事令哈拉蒙德都感到非常好奇。
“如果哈拉蒙德少爷不管那些贱民死活的话,我们甚至都不用来来这里冒险……”吃过晚饭之后,哈拉蒙德又花了几个铜板,换来了一间可供两人暂住的房间。这个房间没有床,只是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哈拉蒙德只能寄希望于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跳蚤。老威瑟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用炭笔在一个记录其行程的本子上面书写着今天的日志,他会把这个本子带回翠木城。
和哈拉蒙德与老威瑟不同,戈林多与休·胡德实在是太扎眼了——前者是个身披厚厚甲胄的矮人,而后者则是个铳士,不可能为了进城打探消息而放弃武器——所以,他们就都留在了瓦林斯堡的外头,没有跟随哈拉蒙德一起进城。
他们找到了一座破旧的守林人小屋,这儿荒草丛生,几近坍塌,但还能勉强栖身,也能遮住夜晚的火光。年轻的铳士出去觅食,带回了植物根茎和蘑菇,还有两条徒手抓到的鳟鱼。那两鱼在附近的溪流里游荡,可惜离岸太近,结果被他一把捞起。他去除了鱼的内脏,用牛蒡叶子裹好,放到火上烤熟。闻着鱼肉的味道,戈林多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自己的那份。“饥饿向来是最好的佐料。”他吃完后评论道。奎斯没有在意矮人话语里的隐藏含义,只是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堆孜然、辣椒粉、精盐、罗勒和迷迭香的叶子撒到烤鱼上面,最后还拿出了一个柠檬,将它的汁液均匀拧满了整块鱼肉。
“这东西就是份零食,”奎斯说得理直气壮。以他本体的大小,别说这一条烤鱼了,就是这一条河流里所有的鱼儿加在一起也不够他吃个一分饱。“吃得就是个味道。”
矮人感到深深的恶意,他出去找了一棵大树,用拳打脚踢的方式消了消食才回来睡觉。
翌日清晨,奎斯打了一头鹿作为早餐。他只吃了一条鹿腿,而戈林多则把剩下的肋排和三条鹿腿全部装进肚皮里面。“早饭要吃得像国王一样,”矮人这么跟奎斯说道。而奎斯也很赞同他的观点,所以又拿出了一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奶酒,和戈林多分享。
“我准备去瓦林斯堡看看,在这里闲得有些发慌,而且这趟冒险的进度也有必要加快一些,”吃过早饭,奎斯用湿润的泥土将营火覆盖住,只留下一些干硬的树枝在地面下方的坑洞里闷烧。些许烟尘会顺着昨天挖出的烟道排放到不远处一处灌木林里,丝毫不会引人注意。每隔几个沙漏时,只需要从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里续上几根木条,就能保持底火不灭,省得下次使用是还得重新点火。
对于奎斯说的话,戈林多不想也不愿意费脑筋去思量。反正,他这趟回到拉姆齐就是为这位之前在灰烬世界进行过一次地穴冒险的同伴作向导。如果不是那种要下到矿坑里的任务,他这个地底掘者通常都不会自己拿主意。“快去快回,还有,留点麦酒给我。”他知道奎斯的空间装备里,绝对不会缺少各式各样的饮料。
“省着点喝,这是正宗的伯格曼牌矮人啤酒,我亲眼看着伯格曼动手酿造出来的——比那位格林族长行狩大屋酒窖里的高仿品要珍贵多了。”奎斯同意了矮人的要求,留下一小桶珍贵的高品质麦酒,以及一句令矮人有些凌乱的话语,然后转身便走向瓦林斯堡。
“不会吧,我的舌头从来不会骗我……”
奎斯没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门。他把手里的长枪做了些伪装,提前塞进一辆运送瓜果的牛车上,进城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从车厢里抽了出来。目送牛车辘辘而去,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尖塔,他便顺着街道走向瓦林斯堡的中心广场。除了那座规划时根本就没有设计相关建筑物的君临城,无论是在拉姆齐大陆,还是在塔普特岛,一座城市统治者的居所其实都很好找。
广场的地面铺的全是花岗岩,一群群鸽子飞来飞去,聚了又散。那座尖塔就位于广场正后方,它旁边是一座宏伟的三层大宅,窗户奇多,周围环绕了一圈十英尺高的石墙,墙顶插满铁刺。两两一对的侍卫时不时沿着墙边巡逻,还有五人把守大门。他数了数,屋顶至少有名弓手。很显然,那位麦西乌斯郡长非常在意自身的安全。
奎斯绕着庄园走了几圈,尽量藏在阴影之中,避人耳目。他发现背面的屋顶上还有八名弓手,后门则有四人把守。围墙受到了良好的维护,距离最近的掩体也有二十多码。侍卫们相当警觉,每隔两个钟头就换一次岗。地底应该有水渠,可以经由下水道摸进庄园,但他有理由相信,负责保护麦西乌斯安全的人,对于那种地方肯定也是严防死守。
一般的人不好进去,奎斯最后得出结论。他坐在广场旁边的一个台阶上,拿了一个刚从旁边的水果小贩那儿买来的苹果。
“来请愿的吗?”他刚咬了一口,那人就问,“不像是城里人,你睁着眼睛到处瞅。”
奎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作为瓦林斯堡的法律讲述者,麦西乌斯沿用了先辈流传下来的制度:每个月的第一天,其领地内的合法居民都可以到瓦林斯堡来进行“请愿”活动。他们会拿到刻有从一到两百(甚至数字更大,不过要看麦西乌斯当天的心情)数字的木牌,在广场上排队等候麦西乌斯听取他们的诉讼,并且作出带有法律效力的判决。这天中午,麦西乌斯还会为这些请愿者提供一顿午饭,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餐,但是绝对不至于让人饿肚子。
“我们那儿的贵族老爷圈死了一个林场,不让我们这些猎人进去打猎,”他一边嚼着苹果,一边信口胡诌,“可是就算我们守规矩,每年还要交一次林务税给那个老爷。”
那个小贩点了点头,关于贵族的话题,他自觉还是少掺和为好。忽然,他的目光瞟到奎斯背后,立刻收起了那副闲聊的表情,单膝跪倒在地。奎斯回过头,看到一支队伍从北边走进广场,所经之处,周围的人纷纷跪下。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身着面部长袍,迈着沉稳的步伐,高举一面纹有绿色蔓藤图案的锦旗。他身后有五人并肩而行,全都穿着深绿色的服饰,每人两手里都各有一本书。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位身穿素净白袍的老者,他目不斜视,沉静自若,气度不凡,就是隆起的腹部有点碍眼。
“快跪下,小子!”水果贩子轻声呵斥,“你想挨鞭子吗?”
在水果贩子的提醒下,奎斯同样单膝下跪——当然,这只是周围的人看到的景象——就和之前水果贩子同他攀谈时,眼中就只有一个背着根扁担的年轻汉子一样。可实际上,他就站在那里,把苹果吭哧吭哧都啃干净了。
是诵经者。奎斯想了两秒钟才回忆起自己从哪本书里看过类似的服饰和纹章,那些人属于一个比较小众的德鲁伊教派,名为“都市诵经人”。此时队伍已走上几码开外的台阶。那白袍老人提起长袍下摆拾级而上。他的五官无甚特色,除了鼻子稍带鹰钩,皱纹满面,眼神无光,善恶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