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诸多船只正在燃烧着,犹如海面上的星辰,璀璨夺目。
更多的船只则从它们中间快速驶过,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唯一的区别在于,明、朝水师是疯狂追击,而倭军船队则亡命奔逃。
岛津忠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父亲,我们的武士、家臣,死了好多,好多好多!”
岛津义弘身体都颤抖起来。
这位前不久在泗川大破中路军董一元的倭军将领心中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撤离朝鲜之前的最后一战,对岛津家造成的损失竟然如此惨重!
岛津义弘心中涌起了浓浓的后悔情绪。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像泗川之战一样大破陈璘率领的大明水师。
届时,岛津义弘一支部队击破大明四路兵马中的两路,就是当之无愧的征朝第一武将!
有了这种功劳,岛津义弘在刚刚更替了统治者的倭国政坛中必然能一飞冲天,甚至可能会成为不逊色于德川家康等五大老的存在!
可现在……
岛津义弘还来不及悲伤,突然惊恐地发现,身后的明军船只越来越近了!
“八嘎,快点,快一点啊!”
岛津义弘惊恐地大叫着。
此刻吹的风是从东南方向而来,岛津义弘正好逆风而行。
在岛津义弘身旁原本还有许多倭军的小船,然而在这种逆风的情况下,这些小船反而跑在了前头,将岛津义弘的大船越抛越远。
在这种情况下,船帆发挥不了作用,主要还是靠水手们用船桨来划动。
岛津义弘的船只偏偏是最大的那一艘。
大,就代表着逆风时需要更多的能量,就代表着慢!
岛津义弘忍不住大叫起来。
“快,快救,救救!”
船上的棋手顿时疯狂地挥舞起了求援的旗号。
大部分船只依旧疯狂逃命,上面的倭军已经被吓破了胆。
但依旧有一部分倭军听到了旗号,停下来并调转船头,朝着岛津义弘的船行驶过来。
此时的后方,明军将领邓子龙的战船被朝鲜人击发的火器给误击了,燃起了熊熊大火。
邓子龙见状大惊,立刻下令弃船。
然而刚刚冲到船尾的他,被一支飞来的流矢命中。
邓子龙的身躯猛然摇晃了一下,栽入大海之中。
另外一边,明军大量船只已经追上了岛津义弘的战船。
他们纷纷伸出抓钩,死死地将岛津义弘的战船勾住。
大量明军跳帮进入岛津义弘的战船,开始了白刃战。
“杀啊!”
“保卫家主!”
生死时刻,战船上岛津家的所有武士、家臣们爆发出了最强悍的战斗力。
双方在甲板上疯狂厮杀着,不时有人从甲板栽倒落海。
岛津义弘看着面前的武士、家臣们飞速死亡,不由心如刀绞,大叫。
“来人,快来人啊!”
就在此时,李舜臣登上了这艘船。
李舜臣一看到岛津义弘,立刻就红了眼睛。
“狗贼,你杀了那么多人,今天就要你付出代价!”
李舜臣势若疯虎,朝着岛津义弘杀了过去。
在他的激励下,明、朝联军士气大振。
短短片刻时间,岛津义弘面前的武士们几乎全部阵亡。
李舜臣从旋梯处冲上甲板掌舵处,大叫道:
“岛津义弘……”
李舜臣目光突然一凝。
在岛津义弘的身边,竟然还有十名火枪手!
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瞬间命中了李舜臣,在他的身体上打出无数伤口。
李舜臣摇摇晃晃,后退几步,戴着极度不甘的表情,坠落入海。
李舜臣一死,在场的所明、朝一方士气顿时骤降。
恰在此时,岛津义弘的儿子岛津忠恒得知消息,带领另外一艘大船飞速来援。
砰砰砰!
这艘大船狂暴地撞向了勾住岛津义弘船只的诸多明、朝联军小船,瞬间将它们撞得倾覆。
诸多抓钩也被撞得断裂。
岛津义弘的船只终于再次恢复了自由,朝着东南方向奔逃而去。
然而,身后还有更多的明、朝联军战船紧追不舍!
岛津义弘脑瓜子嗡嗡的,几乎要痛哭流涕。
“难道我岛津义弘一世英雄,今日竟然要死在此地?”
二十多艘倭军战船突然和岛津义弘的旗舰擦肩而过。
一名倭军武士站在小船船头,对着岛津义弘大叫。
“家主快逃,我们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护着你离开!”
岛津义弘眼睛顿时就红了。
白屋孙九郎幸孝、木村平太时益、市来源四郎家教、壹岐孙九郎幸孝、壹岐德右卫门重昌、羽岛喜兵卫友重、木胁喜平次、东乡孙作、草留大膳、谷山吉藏、关左近、高桥与助种吉、白石彦右卫门、阿多平右卫门忠倍、岛津常久夫丸……(注:全是真名,出自岛津家文献《殉国名籔》。)
这些平日里护卫在岛津义弘身边,为岛津家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劳的家臣、武士们。
在这最危险的时刻,选择了燃烧自己,保卫岛津义弘逃跑!
岛津义弘看着二十多艘岛津家战船冲了上去,看着他们一艘艘被明军打得起火、沉没,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岛津义弘突然感觉双腿一阵发软,无力地坐在了甲板上,老泪纵横。
“完了,岛津家,完了呀!”
终于,岛津义弘回到了自己的出发地昌善岛。
但他仅仅在这里停留了不到半个小时,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出海,继续逃往釜山。
画面中,夕阳西下。
无数船只的碎片和尸体在海面上浮沉。
明军的大船缓缓驶来,让一切都被黑夜所吞没。
【这一战,被称为露梁海战,也是大明援朝抗倭战争中的最后一战。】
【此战中,大明方面战死的最高级将领为副总兵邓子龙,朝鲜方面水师最高指挥官李舜臣战死。】
【明、朝联军总计付出了战死一千余人,损失了五十多艘大小战船。】
【倭国方面,立花、高桥、寺泽三家参战兵力损失过半,阵亡了超过两千人。】
【另外三家小早川、筑紫、宗氏伤亡则超过了一千人。】
【最强悍的中军岛津家族损失最为严重,伤亡超过四千人,其中包括八名“外样众”以及三十七名“御供众”,还有两百多名拥有封地、土地的家臣、武士。】
【在外样众和御供众之中,不乏岛津家族一些分支家族的家主和继承人。】
【原本在侵略朝鲜后期大放异彩,连续立下战功的岛津家族就此被彻底打残,导致本该在丰臣秀吉死后于倭国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的岛津家族,最后只派出了区区一千五百人参加了关原合战,并遭受惨败。】
【陈璘率领的大明水军,也成为了朝鲜战争第二阶段南下四路明军之中,唯一一支取得过正面大捷的兵马。】
【就在陈璘、李舜臣率领中朝水师和倭军战船激战的同时,刘綎也率领西路军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已经没有任何倭军的顺天城之中。】
一名刘綎的心腹带着一马车的人头,喜滋滋地来到了刘綎的面前。
“大人,那个小西行长确实没有骗人,他在城里留下了五百颗人头!”
刘綎闻言,不由哼了一声。
“这个小西行长实在是太不懂事了,给了他三十万,才留下了五百颗人头?”
刘綎觉得,就顺天城这么大的城池,五百颗人头显然是无法和朝廷交差的。
部下有些疑惑。
“邢阶大人不是说了,议和得到了内阁大学士们乃至陛下的默认吗?”
刘綎一脚就踹了过去。
“陛下和大学士们可以装糊涂,但天下的老百姓呢?”
“五百颗人头怎么和天下的老百姓交待,怎么和那些该死的御史们交待?”
沉吟片刻,刘綎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城里是不是还有一千多朝鲜人?”
部下忙道:
“对,都是之前倭寇俘虏,让他们来当苦力修建城池的,他们……”
刘綎直接打断了部下的话。
“全都杀了,用他们的人头来作为军功!”
“啊?”部下愣住了,但马上就回过神来。
“朝鲜人和倭人的长相倒是没有什么区别,大人这一招妙啊!”
刘綎得意洋洋。
“那你还不快去!”
【刘綎将城里的朝鲜人全部杀光后,又派兵去搜罗附近山谷、村落之中避难的朝鲜人,统统砍下首级,凑齐了两千多颗,然后以金字大书“西路大捷”向邢阶报功。】
【随后,东路军麻贵也一路装模作样地“追击”到了釜山城外,一路上斩杀了三十多名因为伤势等原因脱离了大部队的倭军落单士兵。】
【但麻贵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做人的基本道德,并没有像刘綎一样作出杀良冒功的事情。】
【好在很快倭军就撤离了釜山,麻贵顺势占领釜山,便向邢阶报捷,也算是得了大功一件。】
【至于中路的董一元,由于在泗川之战中被岛津义弘打破了胆子,直到岛津义弘大部队已经撤离泗川回到釜山,甚至都开始从海上去支援小西行长了,董一元才磨磨蹭蹭地占领了泗川,向邢阶和朝廷报捷。】
【大明水军方面,在取得露梁海战之后,陈璘又扬帆南下,围攻南海岛上的数千倭军,并将其全部歼灭。】
【南海岛距离倭国领土对马岛并不算远,对马岛的岛主宗义智听说南海岛被攻克的消息,吓得带上老婆孩子连夜跑去了倭国京都躲避,直到半年后见明军确实撤军了才敢返回对马岛。】
【但陈璘攻克南海岛后,就接到了邢阶要求撤军回国的命令。】
【万历二十七年正月,完全收复了朝鲜被侵占所有领土、岛屿的明军,正式撤军回国。】
【这场持续了五年多的战争至此正式结束。】
金幕中,朝鲜国王李昖带着上万军民,依依送别邢阶、万世德等两位大明高官。
等明军离开后,一名大臣非常不高兴地开口道:
“大王,明军这些年在咱们境内也劫掠了不少女子,杀了不少平民冒功,您难道就不能说他们两句吗?”
李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没有大明皇帝陛下的倾力支援,予早已经是亡国之君了。”
“予自然知道麻贵、刘綎等人是混账之徒,邢阶、万世德更是只会欺上瞒下的废物东西,也知道大明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没救了,早就不是明成祖,甚至张居正在时的样子了。”
“但大明的恩德,予永世难忘。”
“哪一家朝廷之中没有几个烂人,没有一点贪官污吏?”
说完,李昖拍了拍身边一个年幼王子的脑袋,轻声道:
“孩子,你要记住,朝鲜的国运是大明给的。”
“将来,无论任何情况,只要大明不亡,朝鲜永远不忘大明,永远奉大明为宗主!”
王子一脸懵懂,但还是非常清脆地回答。
“父亲,孩儿知道了!”
【对倭国而言,这一次的朝鲜战争,同样发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关西一派的领袖丰臣秀吉因此次战争,操劳过度而死。】
【丰臣秀吉死后,原本占据倭国政坛优势的关西派迅速分裂,五大老中的毛利辉元因为议和不成接连作战导致损失惨重而埋怨加藤清正,加藤清正又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小西行长身上。】
【随着这三名关西派重臣之间的相互攻讦,丰臣秀吉的心腹们随之分裂成了文吏派和武功派,德川家康借机取得了武功派的支持,最终在关原之战中一举覆灭了文吏派,诛杀了丰臣秀吉的诸多后人,丰臣家族由此彻底离开了倭国的历史舞台。】
【根据后世史学家的研究,倭国在两阶段的进攻中先后出动了总计超过二十五万兵马,最终阵亡人数为五万三千六百七十九人,受伤者无法统计。】(注:该数字出自《日本史》。)
【其中,损失最惨重的为小西行长所部。从第一次出兵前的一万八千七百人,到最终撤军时仅剩六千六百二十六人。】
【明军方面,并无正式的伤亡数字统计,但从诸多记载中,依旧可以管中窥豹。】
旁白到这里,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名字,他们都是来自于历次战役中大明阵亡的高级将官。
第一次平壤之战:参将戴朝弁,游击将军史儒,千总张国忠,马世隆。
碧蹄馆之战:指挥使李有升。
南原之战:中军将李新芳,千总蒋表、毛承先。
第一次蔚山战役:千总周道继、麻来、李洞宾、郭安民、王子和、钱应泰,遵化营千总杨某某(名字不详),哨总汤文瓒,真定营中军将张应元、陈观策,大同游击将军杨万金。
沙斤驿之战:副总兵李宁。
泗川之战:游击将军卢得功,中军将徐世卿。
露梁海战:副总兵邓子龙。
以及,一万到两万名其余阵亡在朝鲜的大明将士。
这一刻,历朝历代所有时间线中一片安静。
历朝历代的君臣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注视着眼前这一个个为了抗倭而逝去的名字。
等最后一行字消逝,新的字幕开始浮现。
【纵观数年朝鲜战争,明军虽然在很多次战役中打得虎头蛇尾甚至反胜为败,但考虑到倭军绝大部分时间都两倍甚至三、四倍于明军,最终明军也实现了目标将倭军完全驱逐出朝鲜半岛。】
【故而,这一场大战中,可以认定明、朝联军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这场战争,同样也对大明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虽然朱翊钧抽调了全国主力,但在朝鲜阵亡的绝大部分将士都来自于最勇猛善战的辽东军。】
【辽东军在此次持续了数年的大战中元气大伤,再也无法维持大明对辽东女真、鞑靼诸部的武力压制。】
【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也借助这几年的时间统一了建州女真,并击溃了海西女真主力,奠定了统一女真三部的基础,也埋下了大清逐渐强盛,最终取代大明的伏笔。】
【此外,由于朝鲜之战旷日持久,朱翊钧派出太监充任矿税监,在各地征收矿税,横征暴敛,引起了全国上下从百姓到士大夫对朝廷的不满情绪。】
【大明文官集团也因在朝鲜战争和矿税中的激烈斗争、相互攻讦而分崩离析,各种党派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开启了被许多人认定为大明亡国根源的“群党相争”序幕。】
看到这里,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也不由感慨。
【未来发生的事情,此时的朱翊钧还并不知情,他还在为了两份奏折而烦恼。】
此时的朱翊钧面前摆放着两份奏折,都来自他派往朝鲜前线的监察官员,分别是东征赞画主事丁应泰和左给事中徐观澜。
在这两份奏折之中,两名官员如实披露了明军四路南下,一路吃瘪两路战败,用重金贿赂倭军媾和还杀良冒功,只有水师连续奋战最终得胜的所有事实。
两名官员认为,内阁首辅赵志皋和监军王士琦联合欺瞒朝廷,报喜不报忧,辜负了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应当免职。
同时,两名官员还对经略邢阶、经理万世德、中路军提督董一元、西路军提督刘綎提出了严厉批评,要求将这四人问罪下狱。
对东路军提督麻贵,两名官员要求朝廷对其进行训斥,着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至于水师提督陈璘,两名官员认为作战勇猛有功,应当重赏,作为国家典范。
朱翊钧沉吟良久,有些头疼地摸了摸太阳穴,缓缓道:
“朕该怎么办呢?”
“嗯,来人啊,传内阁大学士们觐见!”
看到这里,扶苏也是拍案而起。
“好,早就应该惩治邢阶、万世德、董一元和刘綎这些混账东西了!”
秦始皇闻言,表情颇为平淡。
“扶苏啊,你似乎觉得是这些人的问题?”
扶苏有些疑惑。
“父皇难道觉得不是?”
但马上,扶苏就回过神来。
自家父皇这么说话的时候,通常代表着,后面还有扶苏看不到的内幕。
扶苏突然灵光一闪。
“父皇的意思是,朱翊钧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秦始皇呵呵一笑,淡然道:
“那是自然。邢阶、万世德、董一元、刘綎等人固然都是混账,甚至包括之前的杨镐也是无能之辈。”
“但问题是,这些无能之辈,为什么能占据高位,成为大明在抗倭战争中的指挥官和主帅呢?”
“作为皇帝,朱翊钧本该将最能打胜仗的将领放在主帅和指挥官的位置上,结果呢?”
“他安排的都是一群废物。”
“若不是第一阶段有李如松,第二阶段还有陈璘为他挽回了一点颜面,若不是大明将士足够英勇足够精锐,这场战争啊,说不定还真会被倭国打进辽东乃至大明京师呢。”
扶苏闻言,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认真点头。
突然,扶苏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父皇当年用王翦去打楚国,莫非……”
秦始皇嗯了一声,淡淡道:
“朕第一次攻打楚国的时候就知道用王翦必然能灭楚国,但朕为何用李信?”
“朕就是希望,能扶持李信,凭借灭楚的战争和王翦、王贲父子分庭抗礼。”
扶苏沉声道:
“但李信输了。”
秦始皇嗯了一声。
“李信之败,并非单纯的战场之败。”
扶苏会意点头。
当时的大秦丞相是昌平君,此人乃是出自楚国王族熊氏。
在李信连战连捷的时候,原本负责坐镇后方给李信提供后勤支援的昌平君突然造反,失去后援的李信不得不绕路撤退,被项燕疯狂追击而败北。
秦始皇继续道:
“但败了就是败了,朕依旧信任李信,却不会再给他灭楚主将的机会。”
“朕也不会给楚国第二次机会取胜,所以朕请王翦出马,更给了王翦六十万大军的倾国之师,冒着王翦功高震主反噬大秦的风险!”
“因为朕很清楚,一个皇帝若是失败一次,情有可原;但失败两次,那就是蠢材中的蠢材!”
一旁的王离听着秦始皇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感觉古怪。
王翦可是王离的亲爷爷!
扶苏呼出一口气,道:
“所以父皇觉得朱翊钧的问题就是,两次主帅都用不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