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然推开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等他把自行车推进门，又把大门关好后，发现周王氏已经提着灯站在了他面前。
“阿然，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我听说你们厂里有一个人出了意外，眼睛瞎了？”周王氏一边说一边用手拉住周兴然的胳膊，把灯提到他面前，仔细查看，表情很惶恐。
汽车厂很大，胡同里就有几户人家是在汽车厂工作的。
但亲眼见证现场的人很少，人云亦云，不少人知道厂里人又有人出事故了，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出了事。
周王氏看周兴然到点了还没有回家，又听说厂里出了事故，担心的不得了，生怕出事的那个人是周兴然，去问了几个在汽车厂工作的那几个邻居，也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对，还是我送他去的医院，奶奶，你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事。”周兴然安抚她，“我是技术员，是设计机器的，不是操作机器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其实确定了周兴然无事那刻，周王氏就放松多了。
听到他说自己一般不会去操作机器，那就代表他不会发生这种意外，周王氏呼出一口浊气：“那就好那就好，就是你们厂子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出两起事故，怪吓人的。”
心神放松，也有闲心去关心其他：“你送他去的医院？那他现在人怎么样了，没多大事吧？真的瞎了？听说他满脸是血，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脸还毁容了。”
周兴然哭笑不得：“奶奶，你听谁说的，太夸张了。就是他的右眼被压片碎屑给扎了，现在做完手术已经没什么事了，视力以后肯定会受影响，但还没到瞎的那一步。”
“也没有毁容，就是脸上也被碎屑划伤了一块。”周兴然用指甲比了比大小，“就这么大，毁容肯定谈不上，过两天结痂掉了就看不出来了。”
“人没出大事就行，就算一只眼睛看不见了还有一只呢，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周王氏年纪大了就希望周围人都是平平安安的，“哎，你说说，好好的，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件事啊。”
周兴然把她扶进堂屋：“好了，奶奶，你不要担心了，明天我去厂里看看回来再给说说。”
第二天，周兴然骑着车去上班，没想到在厂子门口就被迫停下了。
厂子大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周兴然打眼一瞧，基本上都是汽车厂的工人。
周兴然推着车挤进了人群，发现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对着他们厂子大门哭，她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女孩，两个小孩穿着单薄，看着怪可怜的。
“天呢，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糟蹋了，你们赔我儿子！”
“我儿子以后都干不了活了，他成废人了，可怜我一大把年纪，以后还得白发人照顾黑发人。”
“我们一家人都指望着他，以后可怎么活啊。”
“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在厂子里瞎掉了，他做错了什么，现在都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周兴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身边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人，也是冲压车间的人，好像叫赵六奇。
他碰了碰赵六奇的肩膀，凑过去问：“这是？”
赵六奇挑了挑眉，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老太太：“这是孟石雨他娘。”
周兴然：猜到了。
“你可不知道，这老虔婆可不是好惹的，泼辣的很。孟石雨他爹走的早，他爹走后孟石雨就和他哥哥分了家。”
“诺，你看站那边的就是他哥孟非凡和他嫂子。”赵六奇指了指站在老太太不远处的两个人说。
周兴然抬眼望去，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还以为哪个车间的工人，或者路过看热闹的行人，没想到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和儿媳妇。
现在天可不暖和，也不知道老太太在这坐了多久了，就算裤子穿的是棉裤，在地上坐时间长了棉裤也早被凉气浸透了，受凉可是容易蹿稀的。
“我怎么感觉他哥的腿好像有些问题。”周兴然发现孟非凡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老婆身上，站姿很奇怪。
“嗯。”赵六奇语气里满是不屑，“小儿麻痹症嘛，估计是上辈子造下的孽，当时胡同里好几个人都得了，都没受多大影响，就他半瘫。”
“可惜老天不长眼啊，怎么没把他收走，反而让他又能站起来了，现在还能走两步了，就是那个腿，啧啧啧。”
看赵六奇名字就知道他在家排行老六，父母生他时年纪已经很大了，都有儿有女了，个个懂事听话。
意外高龄有了他，并不是很想再多一个小孩，可是现在没有打胎一说，有了就剩，母亲受了一番折磨才生下他，对他更是不喜。
不受期待出生的小孩过的很惨，赵六奇和孟石雨两家挨得近，年龄差不多，加上相同的人生境遇，所以他很能和孟石雨共情。
回过神来，赵六奇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慌忙看向周兴然，“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是说….”
“嗯？”周兴然作出一副迷惑的样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六奇看他这样子偷偷松了一口气，知道周兴然这是给他台阶下：“没啥，我是说孟石雨和孟非凡关系很不好。”
“孟母偏心有病的大儿子，孟父死后直接把孟石雨扫地出门了，房子、存款都留给他哥了，孟伯父年轻的时候很能挣，要不然不会攒下一笔钱，让孟非凡这个瘫子娶了一个城镇户口的漂亮媳妇，还生下两个孩子。”
“好在，孟伯父还留下一份工作，孟石雨就接了班，谁知道孟母在第一次发工资当天就直接把他的工资拿走了，一分也没他留。”
“她原先没有卖掉工作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让孟石雨打白工养他哥。”
“孟石雨肯定不愿意啊，当时在厂子闹的还是挺大的，最后经过厂里调解，孟石雨同意每个月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来赡养母亲。”
说到这里赵六奇的脸上又染上愤怒：“切！说是三分之一，其实她每到发工资的时候都会来找孟石雨闹，每个月不从他手底下撕下一半以上的工资不算完。”
“不给，就闹到厂子，厂里能怎么办？孝敬父母，天经地义，苦头都让孟石雨吃了，最后没办法还是得给。”
“周技术员，你瞅瞅，孟非凡和他媳妇儿穿的差了？不比孟石雨穿的好？”
周兴然点点头，确实。
“哎，你说，孟石雨现在都三十有一了，现在还没成家呢，都是这一家给拖累的，哪个姑娘敢嫁给他，钱无一张，房无一间。”
“就算是乡下姑娘也不稀罕啊，人家嫁城里人图什么，不就图个轻松、吃好穿好嘛，跟着孟石雨可一点也图不上。”
说到这里赵六奇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可比孟石雨过的舒服多了，虽然全家把他当透明人，漠视他，但他幸运的得到了现在的工作。
自己白手起家，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全家人都指着他一个人挣钱，还要拿出一部分钱孝敬父母，日子是苦了一点，可父母到底没像孟母这样对他敲髓吸血。
“还上不上班了！都散了吧，上班去！”厂里出来一个人大喊，这是保卫科的科长张川。
张川出来以后，保卫科的其他人也行动起来，开始疏散人群：“走走走！”
当然疏散的都是围观群众，没有去管孟家那几人，周兴然还看见又几个保卫科的人在有意绕过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