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被选中的女孩就代表着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在漳井村,等待她们的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
漳井村村内不通婚,这是巫医为了控制村内人口增长和家族捆绑而制定的规则;再往前推几十年,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静,所以才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被骗进来。
村民见多了外面的女人,村子里的自然就看不上了。于是,她们就成了被舍弃的物件,连活着都是罪过。
当时她不懂,这些都是那个叫齐音的女人告诉她的。
巫医的侍女十五年才会遴选一次,那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七年里,这里将再无女孩的降生。
她幼时步步走过的每一个交叉口,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曾埋葬着无数个她。
遥远的哭声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得见,埋在岔路供人踩踏、那些女孩便不得往生、不入轮回却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仪式。
在他们的眼里,杀死一个婴孩,比杀死一只鸡还要简单。
她是在很狼狈的情况下遇见齐音的。
那日她跟破布娃娃一样挣扎着爬回自己的房间,自八岁被选入这里,那面暗蓝色的繁复织布就成了她永久的噩梦。
她或许早就在八岁那年和一起参加遴选的姐妹们死去了,如今活下来的,只是一个麻木的躯壳。
齐音窝在窗户下,压低声音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们一起逃。
若是能逃跑成功,那她作为巫医最亲近的人自然就成了最有价值的证人,到时她们的证词就有了更高的可信度。
脑海中天人交战整整一夜,她最终还是没有答应齐音的提议;她不能走,她的父母还在这里,她要是走了,第一个被杀的就是她的母亲。
若是再忍忍,只要十五年过去,或许她和巫医求求情,她就能被放出去和母亲团圆了呢……
后来她从来这里和巫医回报的人口中得知了齐音的死讯,那人提起脸上满是得意,还说他脚程快,连着抓了逃掉的三个妇女,巫医赏了他些珍贵的药材呢。
之后那人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脑子里只剩下‘齐音死了’这句话,久久回荡,响彻耳边。
如果不是因为她拖延了一夜,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她们能够提前跑,那泄密的人是不是就没有机会告发……
可是没有如果,死去的齐音也不会复活。
那个明明素不相识,却还是愿意对她施以援手的齐音,永远死在了这座大山里;和她过去的无数姐姐妹妹一样,不入轮回、不得往生。
第二勺,温热的药汁隔着碗温暖了她的掌心。
那每一个黑暗的夜晚,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她麻木地躺在那里望着那面暗蓝色的繁复织布时,总是会看见小小的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哭嚎。
那时,眼泪的温度也是这么灼烫。
她蓦然笑了。
唇角弯起极大的弧度,脸上挂起的明晃晃笑容连站在底下的村民都看得真真切切。
“得意什么,今年喝了明年有没有命喝还说不定呢。”
“存心挑衅我们吗?兄弟们,仔细看着她舀了多少,多一滴都得让她吐出来!”
“如果当年不是得了巫医大人的青眼,她还不知道埋在哪个沟里呢”
……
村民们小声的讽刺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耳中,她这次不再犹豫,握着碗沿的手利落抬起,半碗多的灵药就被她直直灌了下去。
然而这还没完,她站在那里,试图抬手去握住汤勺再往药桶里盛一碗出来喝,动作之快,让底下的村民们连连失声尖叫。
好在当时那位给巫医大人说悄悄话的男人闪了出来,眼疾手快抓住了阿苗,将她拎到了祭台一旁。
见她被制住,躁动的村民们才安静了下来。
“巫医大人,你也看到了,她这种不知足的白眼狼也配喝灵药吗?”
“如果不是抓得快,恐怕这半桶都不够她喝的!”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巫医的脸色很难看,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男人,这才让拦住药桶的大汉们退后,开始给村民们派发灵药。
灵药的服用需要配合吉时,传言只有这样,才能让药效发挥最大的功用。
然而今年因为出了谢柔柔这档子事,村子里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各个路口值守,并未来到祭祀现场。
所以在派完药后,便由之前送药的大汉们推着板车分别送了过去。
被遗忘在祭台角落的阿苗靠在墙边,她昂起头望向天际的月光;推测距离吉时约莫只剩下半刻钟。
她缓缓垂下眸子、勾起唇角;眼底一片冰冷。
只要今夜过去,她就能给齐音报仇,给她的母亲报仇了。
那些午夜梦回时,看见的一张张流着血泪的脸,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交代。
对不起,齐音。
是我害死了你。
但没关系,过了今夜,我就能去向你赎罪了。
…
第三次巨响在祭台炸开,底下端着碗的村民齐声高喊:“跪谢仙人赐药!”,之后便整整齐齐地端起碗将所有灵药灌入口中,连一滴都没有剩下。
端坐在上面的巫医晃着烟杆,满意地点点头。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喝灵药的人。
阿苗是第一次参加村祭,她见巫医迟迟没有端起碗,不免心里有些焦急;于是便顾不上太多,偏过头跟监视着她的男人问了句:“巫医大人不喝灵药吗?”
男人睨了她一眼,抱着手臂嗤笑一声:“怎么,你想把巫医大人的那份也喝了?贪心也要有个度,看在你跟了巫医大人,我不管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罢他便移开目光不再看阿苗,但是口中话却未停,又再次讽刺了她几句:“你难道不知道巫医大人从来都不在村祭上喝灵药吗?你跟着他这么久,连一点都不知道么?”
“他作为最有资格喝的巫医却都没跟大家抢,你倒好,还想抢着喝;倒是个不要脸的。”
……
那些男人后面的话阿苗都没有再听,瞬间她感觉自己遍体生寒,指尖忍不住的颤抖着。
——他不喝?他居然从来都不喝灵药!
她做了这么多,结果到头来最想杀的人反而没杀掉是吗?
真是可笑!
步步谋划、不敢走错一步;结果到头来她还是不得老天爷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