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的空气中,已经泛起了一丝凉意。
街道上也开始被黑暗笼罩,淡色的月光被隐藏在人造的朦胧光采之中。
尽管从属于东京都的三咲町并不会如小城般就此陷入寂静,但就算被喧嚣包裹,人类也会不自觉怀念有灯光的房间所带来的安心感。
这与理智无关,而是刻在生命基因中的本能。
正因如此,夜晚的便利店才总是那么诱般。
但此刻,虽然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阴翳的中年男性却无法从中感到任何温暖。
他有着一头灰色的短发,身影高大而健硕,脸上的弧度如钢铁般坚硬而沉重,还掺杂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在长款的黑色大衣下,因为有着昏黄的灯光在衬托,肌肉的轮廓也被衣衫描绘的十分清晰,活脱脱就是一副硬汉电影的主角风范。
不过,这种天真的印象,在看到男人脸上那森然而冷酷,血色横溢的眼眸后就会迅速瓦解。
根本不需要什么尖牙与利爪,又或者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皮毛来彰显身份,他只是存在着,就已经是一头足以夺走注视者胆气与温度的野兽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正如他阴鹜的表情一样,名为尼禄卡奥斯的男人低语了一声,语气有些凝重。
如果让熟识他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感到不可思议吧。
毕竟在过去近千年的时光中,他也总是维持着如机械,如亡灵一般毫无动容的姿态,不管遭遇怎样的大事件都无法使其表情出现变化,甚至让人怀疑他的面部神经是不是坏死了。
在通过诠释自我之理,成为活体特异点的死徒之祖中,像尼禄这样如枯木一样,一潭死水的性格,无疑十分稀奇。
而造成这点的原因也很简单。
尽管有着占据死徒之祖第十席的实力,但原本作为魔术师的尼禄卡奥斯却是通过自己的研究转化而成,无主的死徒之祖。
虽然有着卫宫矩贤的研究,以及诸多魔术师出身的死徒先例,可能会让人产生这件事很简单的错觉。
但实际上,研究成死徒和死徒之祖这两者的难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不然的话,另一位魔术师出身的死徒之祖,那位着名的瓦拉几亚之夜也就不用专程去寻找爱尔特璐琪,与其定下契约了。
说到底,作为否定人理的异端,也有着悠久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但死徒并没有繁育能力。
他们只能通过制造眷属这一方式来扩大血亲。
因此,无论是独立出去,还是下克上,来自上级的影响依然会体现在他们的性格与行动中,并直接影响着他们能力与成就的高低。
如果上级作为死徒自身就是劣等的,那么其通过吸血行为所造出的下级的前途也十分堪忧。
从如今死徒之祖中席位没变化的多数都是神代被真祖,甚至朱月制造的古老者就可以看出这一点的真实性。
所以,没有具体的出色上级,只是通过研究就将自己转化成了死徒之祖的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好像人类用琥珀里的蚊子储存的血液克隆了恐龙一样不可思议。
不过,考虑到对方的出身,这也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
在获得尼禄卡奥斯这个被教会安上的名字之前,他是来自于彷徨海的魔术师。
尽管在名气上远远小于同样处于隐世状态的阿特拉斯院,更遑论蒸蒸日上的时钟塔,但同为魔术协会创立的三大部门之一,彷徨海的规模与实力只会比这二者更胜一筹。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它们的理念。
时钟塔追求的是与时俱进,期待魔术的进一步发展,阿特拉斯院追求的则是作为人类来阐明真理,创造未来。
而彷徨海的追求则要单纯的多,真理并不需要人为的赋予意义或者追求,真理本身就是意义。
这也正是魔术协会的最开始的原型——不夹杂任何因素,只为了更好的交流学问的互助组织。
在彷徨海的魔术师看来,神代的魔术至高无上,西历纪元后的魔术等同于儿戏,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因此,在时代变化,并且曾经的同伴理念出现分歧,渐行渐远之后,秉承这一理念,为了从人类和诸神的目光中隔离自身,这一组织于北欧的绝海孤岛打造了公房,连同自身的山脉从宇宙的内侧消失了。
从此彻底成为谁也观测不到,谁也干涉不了,独立的特异点。
除了偶尔会在固定的时间吸纳有资质的同伴外,其余时间都如同其名字一样不断移动,在海上彷徨,只不过他们彷徨的基础并不是地域,而是时代。
依靠这种不连续性,就算某个时代的彷徨海,甚至人理都毁灭了,也不会对原本,过去,或者未来的彷徨海造成影响。
理所当然的,这种风格也给尼禄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他不再关心人类文明与如何回避灭绝未来这种程度的问题,只专注于追求自己的命题——混沌之海。
如果能成为那片甚至在神代之前的原初混沌,或许就能够达成目的。
抱着这样的思路,尼禄卡奥斯将自己转化为了死徒。
与作为星球精灵的真祖不同,死徒们吸血是出于生存的需要。
为了已经死去的身体继续活动下去,他们必须藉由吸取人血的方式来摄入人类的遗传情报,从而巩固自身。
就算长时间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至少得用将野兽捕捉进肉体的方式来修补躯体的劣化。
这种无视排异,将其他生命都当做养分,毫无隔阂的特殊性,对于尼禄来说,正是其实现混沌理想的核心。
所以,在受到罗亚的指点,学会了将固有结界隐藏在身体内部,用以避开修正的方法后。
以祖的野兽之原理为框架,通过与地球上已经灭绝的,尚未灭绝,共计666种野兽因子合为一体的方式,尼禄成功获得了兽王之巢这一可以自由创造,释放出野兽的固有结界。
尽管在旁人看来,这种并不是把其它的动物直接化作自己的肉体,而是把动物的遗传因子包入混沌,作为肉体来使用的方式完全是胡扯就是了。
毕竟这会让作为主体的人格在由野兽因子诞生的新生命中不断稀薄,成为蜂巢思维那样的集体意识。
但这种无可避免的缺陷,也正中尼禄的下怀。
虽然祖的原理足以侵蚀星球,但要在质量上和原初的混沌之海相提显然是痴心妄想。
但以启示录之兽的数字作为引子,就并非没有可能。
对于魔术师而言,只要能达到结果,人格的消亡根本不值一提,曾经的达尼克就是如此。
所以,尼禄主动放弃了自我,选择以启示之兽的数字将自身化为大群,配合永远维持在体内,运转下去的固有结界,身为这片混沌空间的创造者,他就能以此触及那位创世之母的概念。
只要在意识消亡之前,彻底化为混沌之前,整理出内部的系统树,他就能重现曾经的那片生命之海。
正因如此,教会才会给予他以象征着混沌的卡奥斯这个名字。
这样的评价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赞誉,所以他也满意的接受了,并主动与那位象征着孕育了第六之兽的巴比伦之母,罗马帝国的皇帝名字组合,作为自己新生后的名字。
而带着这样的执念,在过去,尼禄卡奥斯一直作为既不关心死徒们的理想暗黑六王权,也不在乎人类与教会们的追杀,肆行无忌的异端者而活动着。
因此,在得到白翼公会为他拖延并干扰其他势力的保证后,他就毫不犹豫的答应加入这场真祖狩猎中。
反正就算失败了,以爱尔奎特常态的实力,也无法破解他的不死身。
但如果成功的吃掉那位白公主的肉体,他体内混沌系统的潜力和进度都会飞速提升,甚至将理想推往更高的天空。
而一切也进行的十分顺利,虽然真祖的公主有在刻意隐藏自身,但察觉到有敌人追踪的时候,也没有在继续隐藏,而是主动来到了可以发挥手脚的环境中。
可就在他遵循着这心照不宣的默契,派遣了一条黑犬去袭击对方,作为试探情报和拜见的前奏时,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他的狗丢掉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尼禄能够感觉到,那条黑犬并不是被杀死或者被一点不剩的抹消掉了。
如果是前者,黑犬的形体就会重新化为黑泥,回归他的身体重塑,如果是后者,他就可以用吞噬生命留下的储备补充需要的因子。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既能能够感受到存在,也可以下命令,却无法控制它
简直仿若突然抽搐起来的指头一样。
要知道,虽然在使用时很像契约的使魔,但被兽王之巢创造出的每一头野兽,都是他实打实的肉体,还在神秘学上带着浓重的兽之性质。
理论上来说,除非启示录之兽复生,否则根本不存在被抢夺乃至入侵的可能。
嗯……至少以爱尔奎特而言,是不存在这个可能的。
也就是说,果然是她旁边那个人类的手笔吗
一开始,尼禄只是将那个人类当成被公主的恶趣味卷进来,毫无威胁的一介肉块。
但现在看来,他似乎看走眼了。
被带着飙车时的冷静尚且能说成心大,但面对身长近乎两米的黑犬扑击时,还能嚣张的露出那种可恶的笑容,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说起来……在临行前,白翼公好像提到过,最近教会好像出现了一个在讨伐死徒之祖的活圣人,莫非就是那家伙吗
可就算是圣人,也不该出现如此异状才对……
“看来必须谨慎一点的应对了。”
想到这里,尼禄卡奥斯眉头紧锁,用低沉而干枯的声音再次呢喃了一声。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会选择暂时撤退,收集好情报好再继续动手。
可这种选择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狂热,正是他稀薄的感情中仍然残存着执念的象征。
“就派你们吧。”
随着尼禄挥手的动作,他脚下的阴影也逐渐隆起,几只漆黑的乌鸦振翅飞出,它们发出刺耳的叫声,打算飞上空中收集情报。
忽然间,变生肘腋。
宛如野兽磨牙咀嚼一般的嘶吼声从阴影中突然响了起来。
作为尼禄肉体的一部分,那几只富有灵性的乌鸦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一拍翅膀,如弹簧般激射而出。
可这种野兽的直觉纵然敏锐,但在力量的差距面前,依然毫无用处。
在乌鸦的羽毛还未飞散的时候,包裹着它们的就不再是宽广的天空,而是猛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双瞳如火焰一般燃烧着黑犬只是微微一用力,它们就被碾碎为了一滩黑红色的残渣。
“那是……我的肉体”
看着自己派遣出去的黑犬去而复返,尼禄卡奥斯瞳孔一缩。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看到自己派出去的黑犬真的对自己发起攻击时,他此刻的心情还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但已经开始噬主的黑犬可不会想那么多,在咬碎了那几只乌鸦后,它继续保持着俯冲的姿态,余势不减的冲了过来。
那张大的巨口边缘,锋锐的牙齿如锯子般整齐的排布着,赫然指向尼禄的咽喉。
“吼——”
尽管尼禄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过神,但群体意识的好处就是在于,随时随地都在进行多种思考。
在感受到危险逼近的瞬间,他体内的魔兽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霎时间,尼禄的胸腔就如同被抱脸虫寄生后,即将破体而出的宿主一般,如充了气一般激烈的膨胀起来。
只不过,当他的胸口破开时,出现的并不是裹满血肉残渣的异形,而是可以轻易将人类一口吞下,宛如鳄鱼一般的大嘴。
猛兽的双颚只是微微发力咬合,刚刚还凶猛无比的黑犬就化为一滩黑色的液体,重新回归了他的腹部之中。
可将这叛逆的肉体收回体内后,尼禄卡奥斯脸上的表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糟糕了。
“唔!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巴,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声音。
照理来说,不管他的肉体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只要回归了身体,就会如同游戏角色一样,被内部的创世之土冲刷掉所有异常。
因此,眼前这种体温升高,五脏六腑都如同置身火炉一般的灼热感,只有一种解释。
那头反叛的黑犬蕴含的异常,俨然已经压过了他体内混沌的世界。
这比被人杀死,还要让尼禄无法接受。
如果把这比喻成战争的话,就是665对1的场面,在双方单体的质量都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这种势均力敌的景象,对于将一切,甚至连自我都奉献给混沌这个命题的尼禄而言,就是在否定着他的生存意义。
“没可能……没可能的口牙……”
捂着还在不断蠕动的胸口,尼禄卡奥斯那张冷酷的脸庞上写满了狰狞之色。
虽然骚动已经在逐渐平息,但那种令人作呕般的挫败感还是让他的思考几近暴走。
“身为混沌的我,为什么会在神秘上输给其他人……”
“那还用说吗”
清朗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缠绕在街道两侧的黑暗犹如获得了生命一般,朝着两侧收拢。
“当然是因为你的纯度太低了。”
罗兰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看着吸血鬼愕然的模样,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嗤笑声。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中,却显得连绵不绝。
“区区死徒之祖的分量,就敢以三位人类恶的概念玩三位一体,最终得到的自然也只可能是四不像的结果。”
“就算我用与你的手足份量相等的黑泥,但这又不是在传说中铸就,可以被复刻的宝具,而是与星球的圣剑等同,无法被复刻的灾厄,因此,当真品出现时,赝品一碰就碎不是很正常事情吗”
“……你是谁!”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终于无法承受空气中了压迫感了一样,尼禄咬紧牙关,嘶吼着问道。
“我是谁真是个好问题。”
罗兰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莫名。
“亚当,lilin,敌基督,撒旦,大红龙……我既是于末日的尽头拯救世界的永世帝皇,也是掀起刀兵,一个念头就让世界付之一炬的魔神。”
“!”
尼禄卡奥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面色苍白,满是心悸。
每当一个新的名字被抛出,他脊背都会如触电了一般微微抽搐着。
那是身体里众多魔兽的本能的畏惧与垂首。
如果不是作为主体的他在强行抵抗,恐怕自己的双膝已经瘫软的跪下去了吧。
“我有无数个名字,正如可能性有无数种变化,死亡有无数种方式。”
“——所以,还是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吧……罗兰。”
罗兰摊开手掌,嘴角咧开了一个可怖的弧度。
“给我记好了啊,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