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类似那样的对话持续重复了好一阵子,梓也慢慢地从刚才的混乱情绪中一点点儿恢复了过来。这时,忧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走廊上稍微喘口气,毕竟病房里弥漫着的药水味仿佛已经融入了每一丝空气里,虽然不至于厌恶,但还是会有讨厌的感觉。
没想到在他刚站起来的瞬间,梓就猛地抬起头,用好像很担心的语调小声问:“你去哪儿?”
“只是到走廊上待一会儿罢了。”
“哦——”
顿时,意识到自己这问题问得有点儿傻乎乎的刹那,她迅速垂下视线,紧接着把头扭向飘窗那边,“抱歉......”然后,经过了一阵沉默后,用有些难为情的声音道歉了。
“没什么,我马上就回来。”
忧说完,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接着把后背轻轻靠在那遍布龟裂与霉点的墙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盯着显示屏,随意的翻看着——并不是想给谁打电话,只是想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自从我住院以来,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认识的同学、朋友,他们都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很过分吧?”
忽然,梓就好像再也按耐不住似的,在忧重新回到病房里,在椅子上坐下的瞬间,就像是想要尽情发泄某种形式的不满似的微微低着头说。她的声音很轻很小,也非常沙哑、压抑。
然而她说这些的刹那,表情却相当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儿似的。不由得让忧感到后背阵阵发凉。冷静且克制到那个地步的梓让他觉得害怕。
“不,我觉得你父亲他只是——”
不料,忧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她用锐利的视线抢先打断,“如果你只是想要为他说话的话,还是免了吧。”顿时,忧也只能把到了嘴边的“工作太忙,没有时间”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期间两人都避免与对方对视,即使真的发生了,也会马上把视线挪向别处。
“那我该走了——”
忧从椅子上站起来,挥了挥手微笑着说,“下次我会早点儿来的。”然后就走出了屋子。梓听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就好像原本完好的玻璃杯突然裂开了似的。
虽然有些夸张,但就是那样的感觉。
同时她又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费解,“为什么我会——?”
而这时候,忧已经下楼穿过大厅,坐在了外面空着的其中一张长椅上。把手轻轻放在膝盖上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连肩膀都垂了下去。看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
这时候,眼窝附近忽然传来阵阵若隐若现般近似于针刺似的异样感。——显然,那既不是雨水,也并非自己的泪水。因为此时此刻他根本想不到哭的理由,而且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也不会下雨。
刹那间他为了弄清这股异样感的来源而慢慢抬起头,“雪?”然后,只见一粒粒豆大似的雪花落在肩头、袖口附近。旁边的台阶上也有薄薄的一层......
同时,也看见了筱那笑得眯起眼睛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在等你——”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用手轻轻拍了拍裙摆说,“可我们明明没约好吧?”
“所以,我这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她用力点点头,并有些得意地伸出一根食指说。
“你是不是傻?”
紧接着,诸如此类的对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梓怎么样?”
筱一边问;一边自顾自地在忧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稍稍隔了点儿距离。过了一会儿,她又伸手轻轻拍掉了粘在头发上的雪粒。“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走之前好像惹她不开心了。”
“为什么?”
筱微微歪了歪脑袋,一边从旁边窥看着他的表情一边问,“不会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紧接着,眨了会儿眼,语气紧跟着变得有点儿像是在生气似的。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为理事长说句话而已。但是她好像非常不愿意听到我说这话——”
忧的声音开始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哪知到了后面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小声,最后沮丧得不得了。“啊......是这么回事儿啊。”不料,他话音刚落,筱却带着半是认真;半是歉意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这有什么好笑的啊!”
急了的忧毫不客气地扭过头瞪了她一眼,“我很认真的在烦恼,结果你还幸灾乐祸?”没一会儿,只见气呼呼的他又补上了一句。“抱歉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你的表情太可爱了——”
说完,又是一阵介于“嗯哼哼”和“哦呵呵”之间的笑声。
“过分!?”
难以置信的忧气呼呼地睁大了眼睛,甩掉了她轻轻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顿时,又让筱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和父亲之间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好。你还偏偏要帮他说话,那梓当然会生气喽——”
“不过,这也怪我没提前告诉你。抱歉......”
在顿了一会儿后,她又马上补上这句。
“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孩子虽说对这种问题很敏感,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也并不会一直揪着这点不放。这部分,你可以放心啦!”然后,又用哄小朋友似的语调劝他说。
“真的吗?”
“嗯,我可以保证!”
说着,筱装模作样似的盯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骄傲地说。
但是那副捉弄人似的笑脸,仍旧让忧将信将疑。盯着膝盖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认同了她的说法。而事实上,忧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筱的说法......“话说,你没有跟她约定什么吧?”
“什么意思?”
忧霎时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扭头打量着筱那略显苦恼的表情,“那孩子虽然不记仇,但却对‘约定’非常执着。曾经因为这个,我还和她吵过架。”
“啊?”
顿时,忧的表情有些愣然,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盯着筱的眼睛,还不由得捧起她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不可能吧?”端详着他那仿佛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的表情,筱苦笑说:“是真的。”
然后轻轻挥开了他的手。
“然后呢?”
筱耸了耸肩,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重新拉向他,“我之后道了歉,然后和好。就是这样——”这时她的声音有些苦闷且略显压抑,“很无聊吧?”
然后又像是想要转换心情那样变得轻描淡写了。
但是,从她那有些沮丧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筱并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紧接着,两人之间又是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沉默。“我告诉她,今后有空的话,就会去看她——”
“是吗?”
说着,筱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轻声问。“嗯,总之是这么说的——”渐渐的,就像是要赶走眼前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像是铁锈一样的沉重气氛一般,他笑着说。
“你可别太宠她,要不然到时候后果自负。”
说着说着,筱也不由得把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头,望着那黑漆漆的夜空。“知道了,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慢慢地,两人之间的对话又恢复到了一如既往那样。
“谁知道呢!”
话音刚落,筱故意大声地挖苦了他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迈着轻快地步子绕到他面前说:“别太勉强自己——”
“什么意思?”
忧也端详着她那好像非常严肃的脸问。
“别太勉强自己的意思呢?就是别太勉强自己喽?”结果,筱忽然把脸凑了过去,用好像在哄小宝宝开心似的语调又解释了一遍。“啊?”
顿时,弄得他有些傻眼。
“话说,你明天忙完后直接去奏那里吧?”话音刚落,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街上的银白色又变得多了些。这时,筱伸手调整了一下灰格纹围巾的位置说。
只见她好像把半个脑袋都缩在了那里面似的。
“怎么,难道又要合奏?”
“对——!”
筱抱着胳膊,回答得既有些兴奋又利落。
“好吧。”
就这样,这天下午,Untime除了梓以外都聚在了奏家里。“为什么?”奏皱起眉头,用好像很懊恼又好像很生气的声音一遍遍毫不客气地戳着筱的脸问,“为什么你又自作主张,不和我提前商量!?”
“这都第几次了!”
不一会儿被她质问得支支吾吾的筱只得一步步后退,瞬间带着非常狼狈又很委屈的表情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然而奏的怒火并没有停下来,“再说了,我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啊!”
“可是,那个,只要用录音室就可以了吧?”
拼命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的筱,带着哭腔,膝盖抖个不停似的厚着脸皮说。“你啊!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啊!?”说完,奏一边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一遍遍摇着头。
顿时吓得筱忽然感觉双腿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似的,就那么瘫坐在了墙边的地板上。
“真是的,真拿你没辙。”
可没一会儿,奏又换成了略显勉强的笑脸,“去录音室吧?”说完,便把手递给了她。顺便,又把此时此刻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忧拉过来说:“辛苦你去买些喝的吧?”
“好吧,要什么?”
他苦笑了一会儿才问。
“随你挑就是了,什么都行——”说完,才转身走向楼梯的方向。忧则是晚了几分钟才下去,来到街对面靠近超市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些饮料、橙汁,以及能填饱肚子的全麦面包。还有些啤酒。
然后,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慢慢地往回走。
“谢谢——”
奏把他让进玄关的瞬间,就伸手接过了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辛苦你了。”然后,不慌不忙似的补上这句。紧接着直接绕过客厅,穿过它旁边的走廊,走向最深处的录音室。
忧赶紧跟在身后。
录音室很宽敞,大概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这里除了靠墙摆放着的各种乐器,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地板踩起来有轻微的“嘎吱嘎吱”音。听起来,仿佛有些像是青蛙在不断地鸣叫似的。
头顶白炽灯的光亮,略显刺眼。不过,只要适应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紧接着,在慢慢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后,奏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将一扇扇百叶窗用放在矮桌上的遥控缓缓打开,顿时从窗口飘来了沥青与泥土混杂在一块儿的味道。
“那就开始吧?”
紧接着,她用手轻轻拂去钢琴表面的灰尘,然后在它面前坐了下来——
“啧!”
然而很快,忧那笨拙得不停跑调的演奏就让她忍无可忍似的将左手握成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在了琴键上。顿时发出很大的声响!所有人不由得都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剧烈的耳鸣,便开始一遍遍搅动着鼓膜!
“奏,你干什么啊!”
茜痛苦地蹲了下去,用手捂着耳朵含糊又费解地问。“抱歉,但我实在没法再忍下去了——”说完,她就把冰冷、气愤,又锐利的视线毫不客气地投向忧那边了。
霎时间吓得他只能赶紧把视线挪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仰头望着天花板。
好像要把那里看出个洞来似的。
“筱,今天你们先回去吧?”
“咦?”
有些惊讶的她立刻漏出了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我要单独和这家伙谈谈——!”
她一边像指着垃圾一样用手指着忧;一边用甚至能听见磨牙似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解释说。“明白了,那——”这时,筱答应得也非常快,然后,又扭过头用非常同情的目光看了看此时此刻吓得在墙角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忧。
只见他带着一副“死了”的表情,恨不得原地消失似的站在那里。
“唉。”
可现在,就算是自己再怎么向奏说情,也救不了他了,“祝你好运——”最后,只能在擦肩而过的刹那,用非常遗憾似的眼神安慰他。虽然可能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没过一会儿,这屋子里就仅剩下他们俩了。
顺带一提,忧现在的处境,就和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也许......直到奏打破沉默前,他都不敢开口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