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城内城区,博莱曼大街五十五号。
或许是年纪的缘故,博格纳夫人发现自己每天睡醒的时间似乎一天比一天早,却丝毫感觉不到困意。
不过这点小小的变化并未影响到老妇人的日常生活,她还是像以往那样起床,洗漱打扮,慢条斯理的享用一顿足够清淡的早餐,靠在窗前默默的抽着烟斗。
硬要说的话还是有变化的,那就是每天清晨翻看的报纸变成了收租的清单——骑着自行车或者干脆沿街叫卖的报童们,最早也得六点才能出现在博莱曼大街呢。
而上了年纪的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耐心。
“号外,号外!游骑兵军团击溃帝国入侵者,红月镇光复!红月镇光复!”
嗯?
还在出神的博格纳夫人略感诧异的怔住,愣了片刻后又望向房间里挂着的日历,嘴角下意识的上扬:
“这小子,动作还挺快……”
……………………
“……自七月初,我游骑兵军团于军旗山围困费尔南多,将入侵者一分为五,彼此无法相援;仅以少量兵力于军旗山以逸待劳,死死挡住入侵者的步伐!”
“费尔南多·赫瑞德战死于军旗山下,侵略者溃败退向红月镇要塞;尽管依旧规模浩大但难掩颓势,游骑兵军团再度集结,与二十二日携赶来增援的瀚土军团向红月镇挺进!”
“只用一日,便夺回了要塞!”
白湖公园的国民议会现场,作为议长的克里斯蒂安·巴赫猛地将手中报纸举过头顶,原本还能强作镇定的脸色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激动:
“诸位尊敬的代表们,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和职务并不应如此失态,但我还是要请在座诸位起立,与我共同高呼三声‘万岁’,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绝不是结束,但却是最好的开始,推翻了国王的克洛维人民,为了自己的自由和公正打响了反侵略的第一枪!”
话音未落,这位年轻的议长猛地站起身;前排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保守党,连带着坐在中间的绝大部分代表们也离开了他们的席位,学着克里斯蒂安的模样要么摘下帽子,要么举起刚刚买来的晨报,用力抛向天空:
“克洛维万岁——!!!!”
“自由与公平万岁——!!!!”
“神佑克洛维——!!!!”
不同的欢呼声从议会现场的不同方向响起,尽管同样分享着此刻胜利的喜悦,但显然依旧没有放下各自立场的坚持。
但克里斯蒂安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从成为议长的那天开始,他就明白国民议会注定是无法真正“团结一致”的,能够尽可能让大家找到共同的目标或者说敌人,就已经无比困难了。
而安森·巴赫赢下的这场胜利显然是做到了——就连以往和所有人最不对付,激进到要“铲除所有贵族”的“黑旗”派代表们也站起身,激动的鼓掌到双手泛红的地步。
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豪的克里斯蒂安举起双手,示意代表们坐回位置;可现场激动雀跃的气氛让所有人都难以自持,鼓掌和欢呼声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才终于陆陆续续的恢复平静。
“猖狂的皇帝自以为能主宰世界,以所谓大义的旗帜干涉克洛维的内政,镇压和侵略我们的国家;他的走狗大军来时是多么的洋洋自得,溃败逃回去时就有多么的落魄。”克里斯蒂安张开双手:
“我们勇敢的士兵们用血肉之躯扞卫了克洛维的领土,让红月镇的上空得以再度飘扬血色独角兽的旗帜,以行动证明了他们对国家的忠诚。”
“这是一场伟大而辉煌的胜利,是崭新的克洛维足以扞卫自身利益的证明。”克里斯蒂安·巴赫顿了下,目光扫向面前所有的代表们:
“我个人准备提起一场奖励游骑兵军团,为他们正式受训的凯旋式,恳请国民议会予以赞同。”
“同意——!!!!”在场的代表们发出了惊人整齐的欢呼。
“除此之外,安森·巴赫执政本人还送来了一系列名单,包括并不限于此次行动中战功卓着的军官,士兵以及各作战单位番号,还包括后续的军事行动规划。”
热烈的气氛,让议长不得不再度抬手按捺住代表们的兴趣:“相关名目,陆军部和陆军大臣索菲娅·弗朗茨大人正在审核,检查完毕后就将递交给国民议会,做最后的汇报和审批工作……”
……………………
“这个混蛋,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忠诚宫的战争大厅内,回荡着某位少女满满的牢骚声:“给游骑兵军团的骑兵师一个新编制,在军事学院开设全新的骑兵科,提高抚恤标准,负伤者两倍,阵亡四倍…他是真的不知道国家预算早就捉襟见肘了吗?!”
“哦,他还要重建红月镇,因为原先的防御工事存在明显缺陷,而且很多重要设施已经被帝国人完全掌握,必须改造…这种战略要塞的修建工作,我简直都不敢想象要在国民议会上通过,需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服那些吝啬至极的家伙……”
空空当的战争大厅内只有索菲娅一个人的抱怨,小女仆安洁莉卡就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满脸微笑的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主人,藏在背后的双手攥着清晨的《克洛维真相报》。
“……安洁莉卡,你怎么那么沉默?”
有些口干舌燥的陆军大臣将目光投过来,还隐隐的带着几分不满:“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呃…安洁莉卡不知道哦。”小女仆的目光有些躲闪:“那个,小姐要咖啡吗?”
“嗯,来一杯记得多放牛奶……”
下意识回答的索菲娅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不要岔开话题!”
刚想要转身离开的小女仆尴尬一笑,望着少女那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缩了缩脖子:“安森·巴赫先生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但小姐您肯定也是不会拒绝的,对吧?”
“当然!虽然过分,但都是关乎到克洛维生死存亡的大事;重建红月镇姑且不提,如果不提高士兵们的奖赏,他们又凭什么为了克洛维而战,我们又如何让他们明白如今的克洛维与过去的不同?”
满脸不高兴的索菲娅回答的简直理所当然:“真正让我不高兴的是他甚至没有提前和我商量,只是通知我,仿佛我是他的下属一样!”
呃…安森先生如今已经是执政了,而小姐还是陆军大臣,严格意义上说好像确实如此…小女仆在心底暗道,但表面却还是义愤填膺:“没错,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如果不是看在克洛维岌岌可危的份上,我是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索菲娅再次强调道,目光突然变得有些躲闪:“对了,他有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啊…您是说安森先生回到克洛维城吗?”
小女仆一脸的恍然大悟,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摇摇头:“抱歉,但…情报里没有提到这方面的消息,眼下他应该还在红月镇要塞才是。”
“红月镇?他不是已经把帝国人赶回去了吗,怎么还在那儿?”少女微微蹙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那儿?”
“这个,安洁莉卡就不……”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没等小女仆回答,索菲娅敏锐的嗅觉再度发动:“红月镇要塞的意义很特殊,这可是克洛维仅有的,能够进攻帝国的重要桥头堡,安森要重建它,还待在那里始终没有离开的迹象……”
惊醒的少女喃喃自语,前线的异常让她突然想起了此前博格纳子爵与自己谈及的,所谓“救世主”理论:
【克洛维并非从零开始的自由邦联,历史与传承不是一天就能扭转的…人民可以暂时没有贵族,但一个没有国王的世界,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可以换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一个称呼,但无论是什么,最好还是让民众继续拥有符合他们的‘国王’才好……】
【…我个人认为,夺回红月镇之战,就是不错的契机……】
呼——
少女猛地站起身,让正要出门煮咖啡的小女仆吓得愣在了原地:“小姐,您……”
“博格纳子爵!”
“嗯?”
“我是说博格纳子爵,他在什么地方?”索菲娅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眼神散发着锐利的色彩:“他现在应该在国民议会的现场,参加克里斯蒂安·巴赫议长主持的会议,对吧?”
“应、应该是这样没错……”小女仆有些迷糊:“您要见他吗?”
“没错!”
索菲娅点点头:“准备马车,我们去克洛维大教堂!”
“是…唉?”安洁莉卡一下子又愣住了:“可博格纳子爵不是在……”
“他现在肯定已经离开,跑到大教堂和父亲暗中勾结呢。”少女冷冷道:
“我有百分百的把握!”
……………………
“那可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您居然这么信任他。”
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总主教路德·弗朗茨淡然道:“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能办到的小事。”
“但您不觉得有可行性吗?”博格纳子爵笑着反问道:“现在整个国民议会都在庆贺安森·巴赫执政的胜利,各个派系和团体前所未有的团结;如果要推举一位新国王,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是的,如果他们没有刚刚推翻一位国王的话。”
老人摇摇头:“尊敬的博格纳子爵,我向来信任您的谨慎与稳重;以您的能力,应该不难看出所谓‘国民议会的团结’不过是暂时的假象;他们欢呼的有多么热烈,伤害到他们的利益时就会反抗的多么坚决。”
“您说的完全正确,奥斯特利亚王室背叛了克洛维的利益,不认可国民议会的权威,所以议会最终推翻了他们。”博格纳子爵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可如果我们推举的‘新国王’是一位尊重国民议会,认可法典,以自由与平等至上的人呢?”
看着异常坚持的博格纳,老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足足五秒才开口:“抱歉,您就没有感觉到自己刚刚的说法有多矛盾吗?”
“您是指……”
“尊重自由和平等的…国王。”路德·弗朗茨忍不住笑了:“说真的,您见到过哪个‘国王’符合您心目中的标准?”
“那是过去的,而我所说的则是新时代的领袖。”博格纳子爵强调道:“人民还是需要一个国王的,否则只会让他们无所适从,他们不明何为国家,不明白平等与公正的意义…他们太愚昧了,需要有国王成为他们心中的支柱,您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只能部分同意您的观点。”老人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轻点手背:“现在的克洛维人民希望拥有一位国王吗?是的;我们需要一位全新的,领导克洛维的领袖吗?没错。”
“那么……”
“但您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多么的矛盾,博格纳子爵。”总主教直接抬手抢断:“您一边说着平等和自由,一边又在强调克洛维人民是何等的愚昧,您让我很困惑。”
“因为现实就是矛盾的,我只是在提出一个更符合克洛维现状的选择。”
博格纳子爵强调道:“起初我曾经寄希望于王室的改变,后来我将希望放在了您的继承人路德维希身上,但他们都不行,更准确的说,他们都没有办法团结所有人;我不反对看到克洛维的改变,但绝不希望看到一个分裂或者陷入内战的克洛维。”
“我认可您的坚持,博格纳子爵,但貌似您找错了合作的对象。”老人还是摇摇头:“非常遗憾,可我实在是不能接受您的观点。”
“好吧。”
博格纳子爵终于不再顽固:“那您觉得谁更合适?”
“是……”话音未落,老人忽然抬起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啊,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