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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青山白云传 > 番外 爆竹声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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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究竟说了什么呢?

“滴答——”

“滴答——”

似有水声不绝落下,他伸手去接,却是温热而黏腻。

他迷蒙抬首,天上正下着一场血雨。

周遭横七竖八倒着尸首与落下的残肢,有人正以极其残忍的杀招屠戮此处的每一个人。

有人在求饶,有人在奔逃,只是最终无一人能躲过这惊艳绝伦的剑法。

一道剑光凌厉袭来,正止于他的颈边。

“你骗我。”

顾见春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紫色身影,有些恍惚。又是这场梦,这场将他困缚多年的噩梦。

只是今时今日又有一些微妙不同,譬如...当日与剑同高的少女眼下已然生得亭亭玉立。可也有一些无论如何也不曾改变的物事——

譬如她这夺命一剑,依旧如此出色。

又譬如,即便是如此血雨腥风之中,他依旧觉得对方如此绝色。

他知道,他再也逃不出这场梦了。

“你骗我。”

女子重复着那句话,无比笃定。仿佛只要他敢开口否认,那剑意顷刻便能将他喉管划破。

饶是如此,顾见春依旧轻轻摇头。

“小湄,我没有。”

他知道这并非其本尊,而是自己的心魔作乱。他不欲欺瞒,也问心无愧,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瞒下。

是谁说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宛如附骨之疽,再难拔除。

面前女子眼中忽然留下两行清泪,顾见春心中跟着一痛,即便是心间幻影,他依旧不愿看见对方伤怀的模样。

“娘亲...”

“你说过,要同我一起寻娘亲,你骗我...”

“滴答——”

他伸出手,眼前身影却在他触碰之际消失,他徒劳接下一滴泪。

那泪水如此冰冷,正如数九寒天的坚冰。正是这股寒意,令他体内燥郁消匿。

“小湄......”

黑暗之中,顾见春倏然睁眼。

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却为一阵嘈杂响动所惊醒,才发现自己正端坐石室之中,周遭尽是三尺之冰。

——那是年关时自山下挑来的水,也是如今用以修行的障壁。

师父说,何时这坚冰尽融,何时便能自这石室出去。他已不知在此静坐多少时日,顶上剑气所致的裂缝宛如人目,兀自无声。透过那一隅罅隙望去,日升月落,连星辰都渐向西偏。

石壁前还留着二人当日乘兴所提词赋,而如今他却只觉那冰寒正源源不断欲要侵蚀他的身躯,唯有不断运功方能止息。

“师父。”

一门之隔,石室之外,苏决明轻轻唤道。

“......”

除却平稳而绵长的呼吸,此间自然无人回应。顾见春入定而坐,五感有失,为免真气紊乱,他只得静静听着。

“今日也不是时候么...”

见无人应答,苏决明叹了一口气,似是躬身一礼,而后席地而坐。

“年关将至,师祖说,算算时日,您近日便会出关。今日无事,怕您在这儿待着闷,我便来与您说说话吧。”

顾见春心中一动,这孩子...从前可不见他如此多话,难道是近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转了性子?

“师父您不晓得,那坏女人仗着自己剑术比我高明,每日欺负我,师祖也不出面制止,师父您若是再不出关,指不定我哪一日就死在她剑下了!”

顾见春恍然了悟,说是讲述所得,原来是来与他告状的。

“让我算算,前两天她突发奇想,趁我睡觉,将我在树上吊了一天,说如此能够锻炼筋骨。我好容易才解开绳子,找她说理,却瞧见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正与师祖下棋!”

顾见春不由心底失笑,这确是她与师父能干出来的事。

苏决明依旧不忿道:“前日师祖带回几坛陈酿,她全都要来,说是与我猜拳,若是我斗不过她,就要自罚一杯。她手气也是烂极了,我还没喝几杯,她先将酒坛子端了个底朝天,都没给师祖留一口。这就算了,她趁着酒意,非说要试我的剑,我哪里打得过她?她逼着我与她拼了一天的剑,我胳膊到现在还是酸的!”

顾见春暗自叹息,都说喝酒误事,她却总也不听。

“至于今日…今日就更可气了!师父我和您说,那女人绝对没安好心!她这两日鬼鬼祟祟的,总是见不着人影,我今日偷偷跟去,她竟暗自在山脚烧什么信件。我质问于她,她却要我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还说若是我敢说出去,就把我……”

少年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四下寂静,唯有融却的水珠顺着石壁落下。

“滴答——”

“滴答——”

须臾之间,正当顾见春为这停顿疑惑之时,只听一熟悉的女子话音响起:

“把你怎么?”

顾见春心中泛起微澜。

——原来是她来了。

他不禁嘲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方才竟险些按捺不住,欲要就此破开坚冰。

苏决明似是退后几步,骇然道:

“师…师叔……”

“你倒是乖觉,可我怎么听着,方才你好像不是那么喊的。”

夜来似是极为清浅地冷笑一声。

“...说啊,话不是还没讲完?”

夜来步步紧逼,而苏决明却步步相退。终于,待他背脊贴上那冰冷石门,才发觉自己避无可避。

他咬牙道:“你...你这坏女人,我师父就在里面,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等师父出来不会放过你的!”

夜来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他要怎么不放过我?”

顾见春细细听着,却登时觉得有些头疼——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这二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如炮仗一般点燃对方的怒火,而往往这怒火又能精确无误地波及自己。

“你这坏女人,等着瞧!总之...总之...”苏决明讪讪道,“你这些日子如何对我,我就让他如何对你!我警告你!你做的那些事,我全都告诉师父了!”

“那又如何?”夜来沉默一瞬,却冷笑道,“若是他听到了,还不现在就出来护着你?他如今五感有失,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末了,她又慢悠悠地补充一句:“再说了,你师父可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你指望他不如指望我,你求求我,兴许我还发发善心,放你一马...”

“你...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要欺人太甚!”苏决明更是气急败坏,这女人字字诛心,偏偏他无从反驳。的确,若是师父早已出关,听到他二人在门口争执许久,又怎会不出面替他解围?如今只当自己运气不好,偷摸前来告状,竟被这女人当场抓包。

正如此思忖,他眼珠一转,登时看向对方身后:

“师父!您终于来了!”

夜来似是僵了僵,而后霎时回首,却没瞧见什么人影。于是她怒极反笑:“好啊!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了!”

那正忙于遁逃的少年才不听对方如何谩骂,如脚底抹油一般就要从这洞隧离去。只是他忘了,若论追击,这女人却并不需要什么更为卓越的轻功。

她只需要一把利器。

顾见春在其中听着,暗暗摇头——这孩子,还真是不长记性。

不消探看,他已然猜到了结果。

夜来也不忙着追,只是信手拆下一块钟乳,慢悠悠地置于掌心,抬掌运功。只听“砰”地一声,那钟乳激射而出,如露如电,正中那少年足前三寸,登时迸裂四射。

飞叶寻花。

苏决明惊魂未定,堪堪止步,一屁股跌坐地上。方才他若是再快一分,这破石头定要落在他脚上。届时不落个足肢残缺,也至少是伤筋动骨。

“跑啊。怎么不跑了?”夜来悠哉反问道。

眼见着跑路不成,苏决明当即转身大骂道:

“...你这女人也忒恶毒!我不就是与师父讲述事实,你至于这么小心眼么?!再说了,我哪一句说的不是实话?你敢当着师父的面说你没有做那些事?!”

夜来冷冷一笑:“我本不欲与你争辩。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倒是要来问问你,前日里是不是你练功心气不正,急于求成,偷偷向你师祖讨什么进境丹药,以至于睡了整整三日。我不将你吊着,你怕是要经脉倒逆,爆体而亡。你不谢我,反倒来告我一状?”

苏决明一噎,而后辩解道:“我...那是师祖给我的,难道师祖还会害我不成?!”

“你师祖那是让你涨涨教训,你服了那药,少说也要睡个七天七夜,一觉醒来,怕是年都过了!”夜来嘲弄一番,末了,却又低声说道,“...天底下可没有什么不需代价便能白来的功法修为,你所看见的那些绝世高手,无不是历经艰辛,亦或是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苏决明似是也想到什么,却一反常态地并未反驳。

“——你所学武功本就繁杂,若不能坚守本心,整日想着什么捷径,不出十年,必会面临死生关隘。到那时候再后悔,可没人能救你。”

顾见春亦是对此赞同,这孩子此前生于苏家,后又为赵前辈传授武学,如今学得栖梧山的功夫,的确是涉猎颇多,倘若耐心教习,他日定能成器。而怕只怕他如今孩子心性,误入了歧途。有人能如此教他,却是他之幸事。

苏决明红了红脸,撇过头去:“哼,谁要你救?再说了,可你喝醉了酒与我拼剑,这事可没完!”

“谁让你手气那么好的?”夜来倒是理所当然,“所谓气运恒常,你猜拳这么厉害,我自然要让你尝尝苦头。有句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还不快快谢我?”

顾见春登时哭笑不得——旁人不晓得,他还是知晓。若论折腾捉弄人的本事,在这山上那姑娘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呸呸呸!歪理!都是歪理!”只听苏决明啐了一口,当即怒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要我挨你的打骂,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你干的?”

“不过是些跌打损伤的淤青罢了,几副药不就好了?你连这点伤都受不住,还当什么高手大侠?”夜来冷笑道,“你要知道,你师父当年可比你苦多了,你作为他的弟子,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

“你...要你管!”苏决明横竖辩不过,遂气急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偷偷与人传信,怕我们看出端倪,才偷偷摸摸去将那些信都烧了?”

“其一,那可不是什么信。其二,我可没有偷偷摸摸。我看有些背地里跟踪别人,说人坏坏的人才是偷偷摸摸吧?”

苏决明啐道:“我呸,要不是你心中有鬼,怎么会趁我来找师父的时候跟来偷听我们说话?!”

夜来寒声道:“我若是心中有鬼,那会儿察觉你的时候,就该让你死在那儿!”

苏决明当即叉腰道:“哼哼!终于原形毕露了吧?我就说你对我有气,总要与我为难,现在还想杀了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简直丧心病狂!”

谁知夜来忽然沉默,出奇地并未反驳。

苏决明见势头大好,却是咄咄道:

“我说对了吧!你定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谁知夜来却忽然看向他的身后,淡然道:

“师父,您怎么有空来了——”

苏决明登时大笑道:“哈哈哈!你这招已经过时了,对我可不管用!”

哪知背后忽然传来一老者的声音:

“什么不管用?”

苏决明浑身一僵,连忙向后看去,只见逆光处那老者正于他身后拢袖站定,似是已来了许久。

“师...师祖......”

顾见春一时有些无奈,今日是什么日子,他这清修之地可真是热闹极了。

只听老人颇为慈祥地笑了笑:

“阿明,今日课业可是修习了?”

“尚...尚未。”苏决明讪讪道。

老者看向夜来,却是询问道:

“小湄,横竖今日无事,便让阿明陪我这个老家伙出去走走吧?”

夜来点头道:“师父请便。”

苏决明只得悻悻跟着老人离去,回首之时,却见那坏女人并未跟来,只是随意倚门而坐。

他忽而心中敞亮一瞬,原来对方并非是来抓包,只是凑巧他们都想起了同一个人,于同一时间在此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