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冰冷的触觉在心里化开,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发觉空中又飘下来了雪。
起身,又看看怀里啼哭的婴孩,将手指放在婴孩的嘴边。
半晌,她才挣扎着站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雪白。朝生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足有一尺厚的雪地里。
近了,马上就到了……
朝生受了伤,加之几天几夜的奔波,她的嘴唇干的起了皮,手掌也冻得又红又肿。
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朝生小心翼翼的蹲下来,双手捧起一把雪,开始吃了起来。
她笑笑,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连绵不断的玉昆山。
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在山里像个野兽的时光。
而今却不同了,她有师父,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师父。
起身,手指摸向腰上却有些落寞。师父给她的软剑,不小心被自己给弄坏了。
少女叹了一口气,将裹着婴儿的布盖紧实了一些。
一方白雪之下,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在风雪中步履维艰的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她只知道,她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天的另一边,有人还在等着她。
“想不到…你这小崽子…跑得还挺快!”
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冒了出来,站在距离朝生只有一百米的前方开始步步紧逼。
少女躯体一震,本要用手腕上藏着的暗器时,却才明白过来里面仅有的三根长针已经被自己用完了。
于是少女一手护住孩子,一手已经摸到了后腰挂着的匕首。
“你的师父不要你了!你还要傻乎乎的为她卖命吗?不如…跟着我,去见见罗刹教的威风?”
男人上前,朝生抬起似饿狼一般的黑眸向后退去。
眼前出现一阵冷风,男人忽而抱住脸大怒。
“不许你口出狂言污蔑师父!”少女抬起脚立马向前飞奔。雪白的刀刃上倒映出男人流血的面容,握紧拳头,恼羞成怒的追着朝生。
可这段路程太长,她的体力已经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男人“砰”的一声,将冒着寒光的刀刃用力插在了朝生的脚下。随着一个用了三分功力的横踢扫过,少女已经被甩在了雪地上动弹不得。
“你一路拼死护送着孩子,看来他是很重要了!”男人提起被甩出去的婴儿,手掌已经掐住了那孩子的喉咙。
嘴里的血糊了朝生一脸,她抽搐几下,爬向了一边的匕首。可突然,一双沾着血迹的靴子出现在了手女的面前。
男人蹲下来,毫不留情的踩在朝生的十指上。“今日,你二人之间只能活一个!要么你亲自杀了这孩子,要么……我杀了你! ”
眼睛泛起血红,手指已经发出断裂的声音。少女咬着牙,奋力拱起身子用头撞开男人夺回手里的孩子。
男人看着头破血流的少女,突然被激起嗜血的病态。他大步上前,像是拎着鸡崽子一般提起了朝生。
他撕扯着她的头发,用力的向坚硬的冰面上砸去。
就这样一下一下,朝生已经不能抬起胳膊反抗。她软绵绵的倒了下来,成了男人股掌间的一摊血肉。
混沌之中,耳畔出现嗡嗡地声音,她闭上沉重的眼皮,重重的倒在殷红的雪地里。
“既然死了,那便轮到你个小东西了。”男人的大手挥向襁褓里的婴儿,随着一声啼哭,婴儿又躺在冰面上没有了动静。
朝生,醒过来!
一片黑暗中,尧音忽然走向了少女。
师……父…师父……
一抹刺眼的阳光照在少女的脸上,她缓缓睁开,背对着男人,握住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刺进了男人的后背。
又是一下!
两下……三下……
刀起刀落,男人已经被扎成了刺猬一般,可朝生却刀刀避开要害,那死士只能疼的抽搐起来。
一个不稳,男人回头倒在少女的脚下,嘴里发出呜呜声音。
朝生抽出被血染红的短刃,趴在男人耳边冷血道:“你输了…这叫……兵不厌诈。”
挥手,死士捂着脖子一动不动。
少女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抱起婴儿,一瘸一拐的朝着雪山深处走去。
大燕皇宫,新帝登基。
尧音身穿黑金长裙,头戴五凰金冠和一支槐花金簪。
面容冷漠,神情自若。
“尔等拜见陛下、大长公主殿下!陛下万岁隆安,殿下千岁金安。”
群臣跪拜二人,面色恭敬。
登基大典结束后,尧音穿了一身白衣立在殿外。
“姑母。”燕霁遣散了宫人,对着尧音行了一礼后也站在了一旁。“不日先帝就要入陵,姑母可还有心事?”
燕霁抬起不解的黑眸,仰视着那个面容冰冷的女子。
面前这个女子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他看着尧音的眼睛,总觉得她已经经历了百年春秋。
她不作答,只是看着远处的方向多了几分悲伤。
曾几何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望着远处遥想当年。
回过神来,尧音淡淡道:“你便按照先帝的意思,一手操办吧。”
女子手里抱着一个小坛子,从燕霁的面前走过。
暮卿辞临终前,将遗书交给了萧润。昨夜虎啸大将军进宫面圣,将先帝的信封交由了燕霁。
信上所说简而言之便是希望尧音能够将他的骨灰安葬在故里。告诫燕霁要亲贤臣远小人,无论如何,尧音会以大长公主的身份暗中保护他。
而早在登基大典前夕,燕霁便派遣亲信快马加鞭前往荃州将燕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搬了过来。
燕帝收回目光,只好照做。
忽而,一个小宫人出现在燕霁的面前。“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燕霁甩了甩袖子,面色威严。“当年承德大长公主与先帝走散数年,可多年过去了,先帝寻找殿下未果。就在一月之前,这消失数年的人居然凭空出现了?
陛下难道不曾疑心过?”
燕霁眉头一皱,大怒。“放肆!皇姑母岂能容你置喙?”小宫人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只有燕霁自己知道,这场戏意味着什么。
当年泱王妃的确产下过一对龙凤双生子。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定燕世子和承德郡主被一个牙婆所拾去分别传卖给了一个戏班班主和青楼老鸨。
只可怜承德郡主为忠烈之女宁死不屈,在年仅十一岁时自缢身亡。
燕承德,才是他的亲姑姑。
而面前这个所谓的皇姑母,不过是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一个女子。
“卑职曾经听祖师傅说过,大长公主耳后有一块似槐花的胎记,此印记,乃是燕家女子所有!而陛下您,耳后却有一颗赤色痣点。”
此人所说不假,燕系子女,皆有特殊的印记。
“难道陛下,想让实权落在一个外人手里?而您,去当一个傀儡皇帝么?”
终于,燕霁的心思有所动摇。
仔细想想,朝堂诸多实权确实在尧音那里。
朝臣看似在畏惧他,实则怕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承德”大长公主。
而他也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先帝”曾爱慕一女子,为其不惜废后。而那女子却并非心属“先帝”,她为一人不惜以己为饵,白送虎啸大将军一个人情。
燕霁自然明白传言中的女子是何人。
就连在大典时,他还听见一些元老议论当今的大长公主像极了“先帝”当年爱慕的那女子。
想到这些,他的头便开始疼起来。
他也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演戏想要颠覆燕朝,还是真心实意的对他燕霁好?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他只有一个承德姑姑。
君荼听说了“承德”大长公主临阵替兄作战的故事。
只是不知,分别多日,她又回到了大燕皇宫。
马车忽而停下,尧音道:“何事?”“姑娘,外面下了雨,可否能让在下进来躲躲雨?”他的语气轻佻戏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一旁的侍女闻言大怒,叫骂道:“哪路的浪荡子?竟公然大不敬我家姑娘?”说着伸手劈来时,尧音喝住了她。
素手掀开帘子,女子抱着坛子下了马车。“马车有所损坏,便不能叫公子躲雨了,若是愿意,你我可共淋一把伞。”
君荼接过伞,眼神挑衅的看了那侍女一眼。
闻言,侍女只得埋下眸子离去。
“你可在玉昆山等到了朝生?”雨水顺着伞骨滴落,男子眸光一沉,散发出一丝寒意。
“我等了五日不见朝生过来,在寻找途中又听闻你出了事,于是便交到他们定要寻到,自己便先赶了过来。”
尧音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朝生。
她给朝生的地图是距离玉昆山最近的路途。按理说平常速度三日便可到达,若是快些,两天也不在话下。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了数天,玉昆山那边还是没有传来朝生的消息。
但愿不久,她能听到一个关于朝生的好消息。
再回故地,二人不由得感叹曲终人散。
女子打开坛子,将暮卿辞的骨灰撒在了这片故地上。
君荼开了一壶酒,也尽数洒了下来。
“君珍重!”尧音将一把紫刃折扇拿了出来。蹲下身,将他的故物埋在了土里。
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曾经辉煌千年的北璇古国。
可如今看来,显赫一时也终究不过昙花一现。
望珍重。
君荼看着最后一把黄土掩埋住紫刃折扇的残角,心里居然破天荒的感到悲哀。
魂归故里,在最后一刻,或许不会感到孤单吧。
雨逐渐小了。
“他因泱王妃的养育之恩不惜破除预言兴盛大燕,可冥冥之中却真的应了燕暮的命格。”
他的命格,本是爹疼娘爱的天之骄子。
可预言却是他成于燕,亡于燕。
若当年萧皇后没有选择救下泱王妃,他便不会被暮芝璃抱回北璇皇宫与暮卿辞调换身份。
他亦是不会真的成了“燕暮”。
而他却夺了他的姓。
他本无名无姓,却应天道降生到玉昆山下。
本不易,却叫他易,无名,便随姓池。
那时大燕气数已尽,本应走向衰亡。却因为泱王妃逃离北璇,才叫大燕气运出现一丝转机。
可代价便是,其一双儿女之命。
“阿音也已知如今大燕的走向,为何还要答应他参入这无形中的死局?”
“正是已知天机,便想去改变历史的走向。若大燕亡,人间又会陷入一场分崩离析的战乱之苦。她也是算到了大燕气数将尽这一点,才会选择半路截杀。
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更是你我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生死,看着身边之人逐渐离去,才不想让数万苍生再经历你我所遭遇的一切。
君荼,你说有生之年,我能看到天下太平的那天么?”
女子眼里含着痛苦,可她却无法宣泄心中不满。
他紧紧握住尧音的手,不松开。
会的,你会看到海晏河清的那天。阿音,从你刺破黑暗,将我从血色中救出的时候,你就已经看到了。
罗刹教,妙颜静观其变。
就算大燕现在不亡,可十几年后,它的气运耗尽,还是会走向历史的风沙之中。
不过就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她千万年都等了过来,还怕这区区十几年时间?
“风澜,明日你去玉昆山,务必亲手杀了朝生这个祸害。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了。
我所不能掌控的,尧音也不能掌控!她死了,尧音应该感谢我才对,毕竟是我替她处理了这一麻烦啊!”
妙颜扬起手臂狞笑了起来。
假以时日,她一定要看着尧音死。
风澜退了出去,立于漆黑之中。
随着风扬起沙子,他一路向前奔腾。
身后的绿意逐渐从他的眼里散去,入眼的是一望无垠的白。
他停下来脚步,摘下面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袭青玄色的衣袍,与这素洁的白雪相比居然显得格格不入。
也许是在他戴上面具选择踏入黑暗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失去了自己。
风雪大了起来,居然又从天而降落下鹅毛般的大雪。他踩着厚雪,一步一步踏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