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上,落了连片的白。立在雪天之下的女子宛若圣雪蔷薇般,热烈却疏离。
向下俯瞰,是万界芸芸众生。破开云层,指尖拨动琴弦,雪落,忘忧。
玉笛又响,以雪月敬相思。女子回眸,君荼缓缓放下笛子,踏雪而来。
摘下一朵圣雪蔷薇,紧扣素手。
一瞬间,又仿若回到了八百年前。
冰雪下,一人给了他一株朱曼沙华,叫他好好活下去。
“你将一切都交由丹阳,今后可是要与我策马扬鞭浪迹天涯?”君荼看雪落青丝,几经回眸,又见故人容颜如玉。
尧音抽出五指,转过身,背对着君荼。“你可是伤好了?还是这般口腹蜜剑。”男子微垂眼眸,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嘴角又努力扯出笑容,少年意气般冲到女子前面,拉起她的手。“不如和我去下界玩玩?你在这样闷下去,指不定会发霉长出一堆绿蘑菇呢?”
他带着她一跃而起,便已经坐在了饕餮的背上。
一霎,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那年桀骜不驯的鲜衣少年郎。
云雾从脸颊旁温柔的拂过,男子转过头,靠近尧音。“多笑笑嘛!否则,你真的会变成绿蘑菇的!”他伸出手,得意的揉捏着尧音的脸颊。
饕餮看了两人一眼,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嘲笑二人。尧音抓住男子的手,眼底闪过笑意。“你笑什么?死鸟!”手里变化出一块石头,朝着饕餮打了下去。
那凶兽发出一声低吼,只得低下头加快速度。
“阿音,你如今这样子……我很喜欢!”君荼向尧音旁挪了挪,勾起她的发丝玩了起来。“滚。”女子淡淡一笑,推开君荼。
云气破开,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饕餮向下俯冲,他抓住尧音的手腕,跳了下去。“你回去给我好好待着,若发现你偷吃,小心我……”饕餮扑扇着翅膀,乖巧的原路返回。
“这饕餮何时这么听话?”女子拍拍袖子,甩头,注视着君荼。“想知道?那你便先追上我!”说着,男子已经向前跑去。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女子抬眼望向拥挤的人海,向前追去。
像是那次,她披荆斩棘,一路而来。
周围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嚣声,人们抬起头,望向绚烂如花的黑空。她也抬起头,看着属于安定盛世的繁华。
一隔如梦,仿佛过去了很多年她都没有看见过这般绚烂的烟花。
“这是我先看到的,你不许和我抢!”
“你这小孩儿,怎的这般无理?懂不懂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他提起小孩的后颈,心满意足的握着一只糖人冲着尧音招了招手。
小男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冲着君荼就喊,“你这个坏人!坏人!”一时间,众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一大一小的人。女子前来,摸了摸小孩的头,“这是发生了何事?”
忽然,男童跑过来抱住尧音的手,语气带着委屈,“娘亲,爹爹是坏人!他拿走了我的糖人!娘亲,你帮我教训爹爹好不好!”男孩扬起头来,睁着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摇了摇女子的手指。
“哎我说你这小孩,怎能乱认爹娘?你知道我是谁吗?”君荼气不过,声音大了几分,不料竟然吓哭了那男童。
他哇的一下哭出声,惹得众人议论纷纷。“看来老子还没有儿子稳重!这么大个人,连儿子的糖人都要抢!”四周传来一片笑声,君荼瞪着男童,仿佛十分委屈。
“阿音!”女子蹲下,轻柔的擦拭掉男童的眼泪和鼻涕,拿过君荼手里握着的糖人,放到了小孩的手里。“好了,现在不哭了。”
她拉起男童,从人群中缓缓走远。男子跟在后面,看着尧音带着男孩停在了一处小面馆。
“天气燥热,不如我带你去吃冷淘面吧!”忽然,男童松开尧音的手,低垂下头,“谢谢姐姐。”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的黑暗小巷子跑了过去。
她望着男孩跑去的地方,有些不放心。一旁的老板看到,忍不住道:“姑娘莫要担心,那小孩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儿,平时在这小街上靠着邻里的百家饭长大的。
那小儿也是可怜,唉。”
老板摇了摇头,有些叹惋。
君荼听闻,心里一颤,又看向了尧音。
“若他日后过来,还望老板多多照顾。”说着,女子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了男人面前,转身跟着男孩的背影走进了那条小巷。
烂草堆上,男童将糖人放在了一只小白狗的旁边,他睡在一旁,轻轻拍打着,像是一位慈母在哄睡哭闹的小儿。
“睡吧小白……睡着就不疼了!”男孩声音有些哽咽,又将小白狗紧紧抱在怀里。“你跟着我老被他们欺负,没有吃过一口好的……这糖人很甜,你吃了就不苦了……”
男童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颈窝,发出呜咽。
“阿音。”女子看向君荼,又喝了一口酒。
屋檐上,他目光火热。
“其实很久之前,有一个孩子和他一样……”君荼笑笑,似陷入往日。“那天很冷,下了雪…他趴在冰面上,被人打的狼狈不堪。但他只觉得全身好疼,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度过这慢慢寒冬。
于是他一直等,一直等……总以为熬过就好,可他们不愿放过他!”他的眼瞳中染上愁苦和怨恨,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冬月。
“他们说他是怪物,要烧死他……于是,他死于了自己最讨厌的冬月。可这又仿佛是一个很长的梦。当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趴在冰面上任人毒打,他这次决定奋起反抗,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奇怪的力量竟然帮他杀了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可结果却是和之前一样。又一次醒来,他依旧是被人欺负的流浪儿,他一边畏惧那可怕的力量,一边又极度渴望复仇的快感!直到后来,他又蜷缩在雪地上,准备放弃自己时,一个人像神一样,冲破黑暗,闯进了他的世界。
她告诉小孩,要好好活下去。”尧音瞳孔一闪,捏紧发颤的手指,垂下眼眸。
君荼看着尧音的眼睛,勾起她的手。“或许在这小孩的心里,你便是那束光。”
夜色降下星辉,散落一地月光。
女子摊开手掌,“吃了就不觉得苦。”几颗糖躺在女子的手心里,他接过,替儿时的自己铸造一桩美梦。
阿音,当时的你来到八百年前救那小孩时又可知他会因为你而改变宿命?
你的一株彼岸,让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于是此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原地等你的到来。可他等了你整整两百年,等来的却是你的噩耗。
他想去找你,去穿破这个时空去找到你存在过的痕迹。有一天,一个云游的老道告诉他,若想离开这里,必须接受体内的怪力。
于是,他被魔气控制,杀了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成为了古老预言中摧毁天地的魔神。
他剜下一只眼睛,不断修炼,炼化出了一面可以穿梭诸世的镜子。他来到你的世界,听到的却是你因遇见了那人,介入了他的因果而被剔除神骨。
那一刻,他像疯子一样,屠杀天宫。
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方混沌里。突然外面传来震动,等再次睁开眼时,他已是少年。
人间,他遇见了一个坐在树上满脸忧愁的少女,他们相恋了。
那日大雪,他看着少女离去。不久,一杯毒酒,他去寻她。
再见,又是混沌。震动过后,他成了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孩,睡在雪山下,一个女人将他抱了回去。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叫做祭音的女子,似乎是缘分注定,他对她一见如故。
反反复复,不断回到起点,他只能看着她次次离他而去。
可阿音,这次却是最后一次。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尧音抬头望着星星,问道。
“那阿音可信?”女子笑笑,不说话。
那时偶然介入你的循环,你才能成为预言中的魔神,可又因为你是魔神,神魔救众生的谶语才应验。
一方制衡彼此共存,阴阳同生,死局方可破解。
若你为正,我便是邪,我为善,你便为恶。天地安定时,须是你我对立入恶邪道;动乱时,生死一体为善正。
如此,重归本源,顺应天道自然,亦为万物。
一念……
一念,皆为平衡。
“混沌一念生清浊,清浊之气分神魔!你我纠缠了这么久,怕早是天道注定!”女子爽朗大笑几声,却是掩盖不住的落寞悲凉。
不管怎样,无法逃脱。
“你曾说过天道不公,便要逆天而行!而今来看,倒要试一试了。去他的神魔之言,你只是君荼,我也只是尧音。”
她看向九重之上……
这次不妥协!
大燕夜下,戴着鬼面佛面具的女子勾勾手指。
“可否妥当?”身后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在得到女子的指示后,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一旁的男子于是道:“只待时机。”
天色又暗了几分,刮起一阵旋风。
忽而一声惨叫,惊动了正在熟睡中的人。
男人翻起身,睡意朦胧,随意披上一件外衫,点上小油灯,打开门走了出去。
“啊……怪…怪物!”此时睡意全无,顿时清醒。“不,不要过来……”男人吓得瘫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冲着男人嘶吼咆哮,粘稠血腥的口水吐了一地。
又是一阵惨叫,怪物才贪婪地离去。
“饕餮可是贪得无厌,血腥,才会激起它的欲望!人间,将是一片黑暗,地狱终要来临!”
“吾皇万岁,恭候妖皇陛下!”蛰伏在黑暗中的术士跪地齐声说道。
远在后方的风澜动了动手指,一朵白梅花落在了地上。
尧音,有本事,就亲手杀了我!
欲望之花盛开,生长出连片的恶念。她亲自种下这贪欲,看万世沦陷!
天庭,一神侍行色不安,匆匆忙忙对着丹阳耳语了几句,又疾速离去。
那女子长身立于大殿前,又召集青龙等三神,秘密探查此事。
“青龙,饕餮祸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如今上神不再神域,许是,冲着三清神山而来。”
人间之气与三清山灵气命脉相连,如人间之气受到影响,三清神山灵气便无法畅通运行。
若三清神山皆毁,天界灵气微弱,六道依靠灵气修炼的万物道行便会溃于一旦。
其最为致命在于,依靠灵气修习多为山川草木,鸟兽鱼虫……或如蚍蜉之灵等,如是道行尽毁,或滋生怨气执念,导致自然不能顺应而生,从而滞留浊气,无法循环,困于死局。
而人间最易滋生怨念,便是符合凶兽饕餮之欲。如此下去,凡间欲望罪恶愈多,则饕餮之力便愈强。
那时人间之气私欲贪婪充斥,诸神之力因此会大幅减弱……
青龙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想好了对策。“我这便去告知白虎玄武,即刻下界。”那神君眉目严厉,就要走时,丹阳又喊住了他。“等你们回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嗯。”
丹阳此时才明白尧音,为何每次出征,她都要嘱咐他们活着回来。
或许是看到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永远回不来。
原来,她也活成了尧音的样子。
责任在心,重任在肩。
神,便是奉献自己一生,不所求,只愿万世长安。
朱雀,你快要醒来了吧?
一方混沌里,二人站在悬崖上,俯瞰而下,脚下天地是黑暗深渊。
当年,便是这混沌初开,天地二分,在此滞留了一团混沌之气。历经数万年后,混沌又生出清浊,清浊又一分为二,便是那神与魔的诞生之处。
“当年你我二人便是顺应天道万物而生,这清浊之气乃是你我命脉所在。今日毁了生之根本,便没有了往后。”面前飘来一团厚重的气团,女子伸出手,那气体便破裂,消散。
君荼看了一眼,道:“生死一念,善恶一道,你我便是一体。既已想好,便不悔。”他握着她的手,立于宇宙山巅。
“嗯。”
忽而,眼前的神魔之莲发出一阵红光,四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