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荼端来一仙药立在大殿外,敲几声却见无人应答,只好径直而入。
“陛下…陛下?”大殿内,不见女子的踪迹。阿荼当即眸子一沉,四处寻找了起来。
“风澜……风澜……”他走近一处静室,见一白梅迎风招展,像是要含苞待放的样子。
女子的手腕被划出一道血痕,缓缓流出,竟然染红了一片白梅。脸色看上去有些灰白,他几步走到尧音身边,轻轻喊道:“陛下……”女子没有回应。
阿荼心里一紧,当即将女子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
似乎是梦魇了,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风澜……西海太冷了……”他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只能看着她在梦中越陷越深。
蔚蓝的海底,那人安静的躺着。她慢慢走近他,看着他死去的躯体。
“阿音…西海好冷……”一转眼,她沉入墨色巨渊,耳边不断回响起风澜的悲凉的声音。发出一声呼喊,不慎灌满一口海水,她闭上眼睛,缓缓沉入。
“阿音,西海好冷,你来殉我吧……”他一身血衣,神色凄凉,被困在深不见底的海渊底下。
“尧音,为何不来殉我?”她发不出一声呼喊,只能任由海水钻入口鼻,灌入心肺,不断挣扎,逐渐被无情的海水溺死。男子一袭血衣,面目狰狞,举起血肉模糊的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同坠入深渊……
阿荼握住女子的手腕,却发觉她的体温迅猛下降。
尧音多半是内力虚弱,加之二位同袍的陨落,一时悲痛攻心郁结于肝。又承受如此折腾,一时才让邪气钻了空子,试图通过噩魇侵占这副躯体。
而此时他不能叫醒她,若是贸然行事,定会生出祸端。怕是走火入魔,永远沉睡都有可能。
想要解梦……需是系铃人。
西海?
她口中的西海,或许是解梦的关键。
男子设好结界护法,就要离开时,又听见了女子的梦呓。“眼睛…疼……师父……阿音好疼……”干净的白纱上又渗出血迹,他忙为她换上新的白绫。
身弱之时,法力会大大减弱。她只能用血躯不断承受这些反噬之痛。手掌被掐得冒出血珠,一双手,满是斑驳……
他终是狠下心来,毅然决然离去。
一颗星辰发出微弱的光芒,面前的人终于露出一抹笑颜。
“媸寐此生无憾了……”那女子虚弱的倒在地上,逐渐消散。
阿荼踏入西海,四处寻找,无果。重新上岸。
深不见底的海,浪催命似的拍打着礁石。周围是一片寂静,终于有一只海鸟停歇在了礁石上,一朵澎湃的巨浪打来,便被海水吞噬。
他又一次进入海底,依旧是一片漆黑。这西海,不同于其他,竟然连一条鱼,一株珊瑚海草都看不见。
海底传来一声嘶吼,似沉睡的巨兽,又像是被吞噬的冤魂们所发出得悲鸣呜咽。
脚下卷起一个漩涡,不断撕扯的强拉硬拽。指尖窜出的碧色火苗瞬间被被海水熄灭,他被一片黑暗笼罩。
男子沉下心来,奋力游离底下的漩涡,又一看,只见一块石头在漆黑的海水里发出光芒。阿荼看见了四周,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终于,他摆脱海底的撕扯,拿起那石头仔细端详着。
若非有一丝力量的支撑,怕是这石头上依附的残魂早就被海底的力量给吸收了去。
想必,它便是那司命的命星。
将石头揣在怀里,他又向另一旁停下了脚步。
西海有一泪,名曰泣鲛。万年方可生一滴,化为鲛珠,可医死人肉白骨,乃再生之灵宝。
若是以泣鲛珠做为眼,阿音便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了!
看到眼前的一座冰晶,他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
泣鲛万年才生一珠。
当年他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便是她闯冥界剜真心,夺鲛珠化灵力救回的他。
唯一能救她的灵物,却早已经被自己所用,融入血躯。
碧色的眸子闪出怒火,他一把取出右眼,将它放在冰晶里不断净化上面所沾染的部分魔气。
她可以剜心救他,他亦是可以用自己的双眼来换取她的光明。
可魔眼对她有反噬之力,他不想再看到她痛苦。无奈,他只能摘除拥有一半神力的右眼。
男子嘴角勾起邪笑,右眼不断地流下触目的血水。
冰晶被男子吸收,忽而海底颤动,发出一声怒吼。
眩晕过后,面前出现一白胡子老道。
“哈哈哈……老夫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来了。”老者笑着捋一把胡子,目光停留在了男子这里。
他收回阴翳的目光,道:“你是何人?”老道摇摇头,又似是在叹惋什么。“你无需管老夫是何人,既然等到了魔神,便是来相助你的,孩子。”
碧色的魔瞳勾起玩味,盯着幻象里的老者。玄涯子看到君荼手心里的眼睛,又回过神来。
“自混沌开辟万物而生后,三界清浊之气不稳。万物一念分善恶,清浊一霎化神成魔为天道。而万古宇宙中滞留的一方混沌又开出混沌之境与神魔之莲,你二人便顺应天道自然降生在其中。
可天道又受到你二人的力量出现漏洞,时空错乱,宇宙结点封印因此受到破坏,妖邪四起,古老的神和魔因老夫介入而提前以身应劫。
阴阳际会,方可平衡万界。只有你二人合力,才能封印天道之力。孩子,先有情,才能无情。而今你已破除生来的恶,便去吧。”
原是当年玄涯子算到天机,在陨落后将仅存一丝神力化为了冰晶,为的便是今日。
罗刹鬼母自上次被扶桑剑重伤后,便不断地修习禁术。她本可在这之内攻入天界,可如今一来,只有等她恢复后了。
心口每日都被开出扶桑花反复穿透折磨,叫她难以承受。
又吐出几口血,捂着心口,道:“归墟一魂,势必完成!”黑暗里的人低垂眼眸,速离。
大殿内,尧音依旧陷入梦魇。
她看见,地狱的火光吞噬掉师父,蔓延到人间,一片炼狱。风澜惨死在自己面前,护她开法,众神同袍列阵,陨落归墟……
她的身上开满了殷红的红莲,像是业火一般焚烧。迷雾中,她看见他们笑着像自己招手。
“阿姐。”祭辰笑的亲切,隔着无尽火海望着她。
“阿音,你看我是何人?”是云蓝和朱雀手挽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殿下……”“魔尊……”是止秦和寒月……
帝姬!司姑娘!鬼姬……
溯夜冲她招招手、陌桑和清涟站在一旁、还有上元、西燃……
师叔师伯们和师父相聚在一起,捋着胡子慈祥的看着她……
她数不清有多少的人,只能看到他们被烈焰吞噬。隔着无尽火海,她看着他们永远离开自己。
恍惚中,她又看见君荼站在自己的面前。“阿音。”一瞬力量将她推到几百米开外,她与他们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
“啊!”身体是撕扯的痛苦,发出一声疼痛。半跪在地上,不敢面对湖水里倒映出的自己。
“尧音,他们都抛弃了你!”倒映出的自己血色双瞳,手持魔器屠杀万千生灵。业火涌向人间,焚烧百万苍生。“不如你将自己献祭于吾,和吾共享天地!”她忽然大笑起来,眼睛噬血。
邪魔?君荼心口猛然刺痛,立马握住尧音染红的手掌。
若此时深陷梦中,邪魔必会夺舍这副躯体。
他紧紧扣住女子的手指,入梦。
邪魔发出狂笑,看着那人被自己的心魔蛊惑,陷入往事痛苦。
这副躯体,马上就是吾的了!
七杀变得血红。
终于,女子扬起手臂,俯视一切。
对,就是这样!尧音,将你自己献祭于吾。
一团黑气围绕在女子周围,她不受控制的走向火海。
“阿音,醒过来!这是梦,不要被心魔蛊惑,快醒过来!”黑暗中,耳畔模糊不清的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只是一场梦!醒过来!
天旋地转,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面前的面容。
“醒过来,你是司音音,怎么可以屈服于妖邪之下?”
“你若是沉睡了,倒是会叫我小看于你。”祭音冷着声音道。
是啊,这只是一场梦,阿音,醒过来。
业火点燃她的长裙,邪魔向她冲来。
“你…放肆!”业火重燃,女子突然砍向那团黑气。
她张开双臂,血红七杀直接穿过她的身体。邪魔发出一声惨叫。
四周黑暗突然散开,她漂浮于半空之中,神魔之莲拖着她飘向归墟。
一阵刺眼的金光过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眉心的神莲印记愈发神威。
良久,女子苏醒过来。
感受到手里熟悉的温度,她又松开了男子的手掌。
“你怎么在此?”白绫卷起一角,轻轻拂过男子的眉心,惊起痛痒。男子的声音有些疲惫,可又在刻意压制着。“帝君闭关修炼,曾命小神在三日后到此浇灌白梅。”
已过了三日?没有想到这一劫还算顺利。
女子勾勾嘴角,似是痛苦后的新生。
心魔已除,无情道又增进了两成,这样,总不辜负经历这一遭。
一滴冰凉的血跌入君荼的手心,他忽而猛烈的咳嗽起来。女子前来,立马握住他的手腕,眉头一沉。
“这般冲动莽撞,也是丹阳一时走了眼……要做这澜曦宫掌宫,还需多磨砺。”女子垂下手臂,将一粒药丸放在了男子的手心。
“小神谢过陛下。”碧色的眸子化开温柔,嘴角微微上扬。
君荼将怀里的命星拿了出来,放在了白梅树前。微风吹过,那石头又黯淡了下来。
“当日你救了我,如今,也算是还了你的情。若你真的为阿音好,就好好修习,别让阿音等你太久。”
白梅迎着风晃动枝叶,仿佛答应了他。
妙颜侧卧在软榻上捂着心口。看到眼前之人的一瞬,握紧了手指。
“霜儿。”男子掀开斗篷,目光灼热的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兄长回来了。”
兄长?
妙颜攥紧了拳头,怒视着烬衍。
她被人抛弃凌辱的时候他在哪儿,被那些凡夫俗子践踏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如今她就要成为至尊,他却像狗一样落魄的认她这个妹妹!这么多年,现在才记得来找她,何来的脸面?
“你来做什么?”女子没好气的道,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霜儿,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入梦提点我的人,我知道是你。霜儿,哥哥如今只能来找你……我只剩你一个了!”他突然发疯似的握住女子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道。
妙颜勾起嘴角笑了笑,用力将他推开。怨恨和怒火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别叫我霜儿!这只会让我感到恶心!那些屈辱的日子,你又在哪里?怎么,如今落魄了,就想起你还有一个妹妹?烬衍,你真是虚伪啊!你当初为了成神,毅然决然选择牺牲了我。神妖双生,一灭方有一生,为了你那可怜的帝王梦,你抛弃了我!
你利用尧音的悲悯之心,骗她介入我的因果,让我成了如今这副人鬼不如的样子!当初若不是你的抛弃,我又怎能变成如今这样?你说你爱尧音,不过是想借她登上帝位罢了!可尧音识人不清,竟然把天帝之位给了你这等伪善之人。
可你还不满足,试图将她拉下神坛取而代之。于是你勾结狐族放任岚漪放肆,因为这样,你剔她神骨抽她神髓就会心安理得!而罪名,自然便是她来替你背。你当初放弃我的时候,可想过今日?
我曾多次想回头,可那些不堪回忆日日折磨着我!这些痛苦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的,为何只要我一人承担?你应该比我痛苦百倍千倍,方解我心头之恨!”
烬衍步步后退,不敢看着妙颜。这些,原来她都知道。
“霜儿,你听我解释。”
“够了!我已没有回头路,等我杀了尧音,毁灭掉这罪恶之地,再亲手送你归西。”
女子一把摘掉鬼面佛面具,红着眼睛,望着那个抛弃了自己所谓的兄长。
可事已至此,她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