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嘉攸晃手之间,逼退一人,刺倒一人,已然是将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撕开了个小口子。说时迟那时快,南嘉攸长剑一挺,让那剑身的光芒扫过追上来的两个汉子,转头拔腿就向圈外狂奔。只是奔跑间,歪斜着身子喘气连连,显然是支撑不了太久。
而看他方向,竟是朝着清卿立马之处奔来。
方才嘉攸专心打斗时候,并未回头,但清晰地听到了那匹老金马的嘶叫。金马和清卿朝夕相处,故而嘉攸对它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看见如今的“夫君”摇摇晃晃赶来的身影,清卿这才想起——
南嘉攸吹白篪的能耐,也曾经算是天下一绝。
从篪声中学来的听音之术,果真连同他的内力术法,深深烙印在了骨子里。如若此刻二人比试听音之卓绝,嘉攸会不会比自己还强些?清卿心下暗暗地想着,却不知道,嘉攸听出自己声响靠的并不是老马。
而是那一夜,他贴近自己妻子的一瞬,所铭刻的呼吸。
或许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就能记住每一个人不同的喘息声,但此时此刻,自己的确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妻子就在不远处。
想都没想,南嘉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就朝着清卿跑了来。
定睛一瞧,几个指甲盖儿大的身影不断清晰起来。南嘉攸虽说暂时从那圈子中闯了出,但几个汉子也无非就守在离他几步远之处,一见此状,同样是全速来追。嘉攸的力气所剩无几,而几个汉子全身是劲儿,眼看着那包围圈渐渐合拢,就要将白衣人重新包在其中。
想也不必想,清卿知道,这样的情景在方才无人的大漠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但此刻嘉攸坚定地向着自己跑来,目的显然不一样。黄沙之中四下无人,嘉攸一逃,自然容易被轻易地重新合拢在中央。但如果有人在旁呢?只要二人联手对敌,便可从双向撕破包围圈,里外呼应,将这十来个汉子各个击破。
南嘉攸已然对敌许久,不可能看不出其中道理。
许是希望在前,南将军跑起来也分外有力。只见那一袭白衣飘荡在风中,忽然疾走如飞,将那几个赤膊大汉甩在了身后。
只需最后的奋力一跃,嘉攸就能来到清卿身旁,让二人的术器回身直指强敌。
再不济,就共同上马,走为上策。
金马年纪大了,脚力却出奇地雄健,是天客居诸人有目共睹。而这几日踏在沙漠之中,更是如鱼得水,跑起来一骑绝尘。如若但凭人力来追,那些汉子定然望尘莫及。此时此刻,清卿安坐在马背之上,静静地俯视着面前你逃我追的景象——
好似一群雄狮耗尽了公羊的力气,眼看就要扑上来,啊呜一口,咬穿猎物的喉咙。
奔得近前,嘉攸抬头一望,急切的眼神中写满了清澈的恳求。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待着清卿持箫下马,亦或是伸出手来,将自己拉上马背。急切而明亮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信任。
而那眼神之澄澈,是在清卿来到西湖之前,绝不可能从那个白衣少年眼中所看到的景象。
有一瞬间清卿有些恍惚,仿佛那真的是丈夫看向妻子,是子琴在向自己跑来。但随即,炙热的风卷起拂沙,嘉攸长剑上的光晕一下子使清卿迷了眼睛。
便在南嘉攸几乎伸手就能探着马脖子的一瞬,清卿却忽然提起缰绳,将那金马前蹄扬起,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随即马身一偏,正巧蹭着嘉攸的胳膊偏了过去。老马随即从容落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清卿方才勒疼了它的嘴。
嘉攸扑了个空,眼看一团金色咫尺而过,不由得失尽力气,一头栽倒在地。
几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后面的几个汉子便也追到清卿身前。南嘉攸支起身子,却被当头一人一把扣住脑袋,用力一摁,随即整个上半身都栽进了沙土里。
“呜呜”的叫声传来,嘉攸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手脚还在奋力挣扎,却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清卿和那汉子立着不过几寸之远,几乎一伸手,就能用白玉箫将这北漠后人的脑壳儿打个碎裂。但令狐清卿仍是没动,稳如泰山一般地坐在马背上,沉声静气,看着嘉攸单薄的身躯被那几个汉子压在身下,反复蹂躏不停。
一直听得沙子里面没了声儿,一个汉子才揪住他头发,一把拽起,只看得嘉攸的口鼻之中皆灌满了沙土。嘉攸几乎睁不开眼,迷离地望向四周,一下子就被眼睫毛上的碎沙子糊了眼睛。
“嘿!还活着呢。”那大汉一把拽住嘉攸衣领,像是扔掉了一块腐肉。甩到一边。
“得了,这就提回去,跟主人交差便是。”另一个汉子随口应道,从后面拉起嘉攸的身子,随即一甩,松垮垮地将一团白袍连同那身子抗在了肩上。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清卿总觉得那就快要没了气的嘉攸不断地朝自己看过来。转过头,清卿却仍能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哪里有妻子在咫尺之遥,眼睁睁看着丈夫不敌,还见死不救?
直到此时,清卿才终于有些坐不住,不由得“咳咳”两声,惹得那一众大汉回过头来。
几人本也离得就不远,只不过一开始,几个北漠的后人还以为是这白衣人的帮手赶了过来。谁知清卿既不上前,也不相帮,好似是看热闹一般沉心静气,脸上还挂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天道轮回,原来你也有这般下场。
清卿那悠闲的姿态,哪里像是身陷囹圄的白衣人叫来的同伴?若真要说,还更像是二人曾经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如今清卿亲眼目睹了仇家的惨状,巴不得让汉子几个,再将他折磨几刻才好!
或许也唯独嘉攸一人还在以为,清卿不过是新婚那晚耍了小脾气,到现在还没消气儿罢了。
那几个汉子听清卿不说话,只觉得这人奇怪,别是个迷了路还闯到沙漠里来看热闹的哑巴。几人一时不想多事,相互使个眼色,抗起嘉攸就要走。清卿终于忍耐不住,突然咳嗽出声,倒是把几个大汉吓了一跳。
为首一人回过头来,神色严峻:“姑娘是来帮他的?”
清卿眯眼一笑:“你看着像不像?”
大汉看看清卿,再看看另一人肩膀上半死不活的南嘉攸,似乎明白过来,有些克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姑娘的仇人,今日正是我们要拿的人。咱们如此有缘,姑娘可是来帮我们兄弟几个的?”
听闻这话,清卿扬起脑袋,向斜上方望着,口中长长地“嗯……”了一声。见几个汉子眼神中有些期待,清卿这才慢悠悠地道:“或许吧。我得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几个好汉所答,正是本姑娘心中所想,那姑娘我就全当给你们添个帮手,又有什么不好?”
“当然好。”为首那人不由得眯起眼睛,却怎么也看不出,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究竟是个术法深厚的神秘人,还是说有什么坑蒙拐骗的伎俩。只是回忆起几人粗暴动手之时,此女在一旁,风雨不动安如山,定是有点儿什么不寻常的来头。想到此处,那汉子便接着道:“咱们北漠兄弟,最喜欢的就是客人。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来。”
“那好——我可要问啦。”清卿咧嘴一笑,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
“诸位的主人,是姓即墨,还是姓公输?”
此言一出,几个汉子神色大变,甚至有五六人已然将那收鞘的长刀火速出了手。清卿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态,甚至在马背上侧身而坐,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人乱了阵脚。
那汉子也忽地狰狞了面目,龇牙咧嘴地问:“你是什么人?”
“在下不才,是北漠一位主人的故人。”
“哪一个?”
清卿冷笑着摇摇头:“还是几位先告诉在下,你们的主人是什么人吧!”
听闻此言,几个汉子相互望一眼,似乎觉得自己人多不惧,相互点了点头。立在最前那人翘起嘴角,眼中满是凶恶的模样:“既然你自己不肯说,就别怪我们几个逼着你说了!”话音一落,一众长刀寒光凛凛,顷刻间便将清卿围在了中央。
那老马乍然抬头,警惕地望向四周,毫无惧色。
清卿看着那些人杀气腾腾,反而故作悠闲之状,抬头闭起眼,让炙热的阳光火辣辣地洒在脸上。一人见她如此傲慢,大喝一声,挺刀而来。不料清卿已然听出他招数来势,一拉缰绳从马背上滑下,正巧避开那刀锋,随即弯腰将白玉箫握在手,挺身一刺,暗暗地戳中那汉子小腹。
汉子身高七尺有余,来不及低头,便中了清卿的招式。只是这人也算是反应灵敏,忍着痛,将那尖刀竖起,就要直直地往清卿身上痛。不料清卿低头,依旧将头上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等那弯刀刺下,竟伸手穿过弯刀与汉子胸前,木箫长刺,一下子捅在了汉子喉咙。
那大汉终于大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上重重砸出个土坑来。
旁人看在眼中,尽皆大惊失色,想不到此女不声不响,无名无姓,手下用招却如此之险。若不是赶在汉子下手的前一刹刺出木箫,只怕那刀尖一寸,顷刻就能在清卿的后背穿出个窟窿。清卿非但丝毫不防,连神色也依旧平静,仿佛不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擦了个脚后跟。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张大了嘴,无人敢再上前动手。
殊不知,这招看着虽险,实则在清卿心中,却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要听清了对方招式,便能毫发不差地判断出自己将要中招的时刻。外人看来清卿半点儿不防,实则是早已判断清楚,故而才有把握在中招之前先行出招。
胸有成竹,有何可防?
尤其是清卿失了内力之后,这一招更显得屡试不爽。
见那汉子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下巴歪斜,恐怕是被捅得脱了臼,清卿这才缓缓站起,问道:“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呢,还是干脆一起来?”
几个汉子一听,方才的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一个个头发竖起而满脸通红,简直是听了世间最不堪入耳的言语。眦目尽裂,恶狠狠地盯住了清卿——北漠的汉子,败了便败了,却万分容不得旁人瞧不起!
“想知道兄弟几个的主人是谁,本事大了,就来试试!”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另一汉子大叫一声:“且慢!”随即几人一齐停了手。只见那汉子指尖微微颤抖,指着清卿,眼神中满是惊恐:“这人是令狐家的后人!先前在塔明王帐中,我们几个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