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阖眸演算的张少陵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城门方向，他是仙尊，这一眼，整座城池光景都尽收眼底，自然也看到了那不速之客。
“结阵—— 御！”
黑白两道光自城主府四面八方漂浮而起，凝聚成阵，数位仙尊列阵护道。
与此同时，最后一点天雷轰然落下，狠狠砸在杨子凌身上，试要将他当场抹杀。
天崩地裂，电光四散！
悟道台上出现了一道浅坑，杨子凌半死不活地躺在里面，墨色法衣上满是鲜血泥污与雷光电弧以及淡淡仙光，这是——渡劫成功，入仙师境了！
这边儿，杨子凌正在悟道，旁边儿，张少陵正在与轩辕家对峙。
戏子登台，好戏开场，事到如今，张少陵也终于窥得三两点天机，却有些力不从心，他实在，无力改变……
轩辕玉絜的唇角紧紧绷着却又带着诡异的弧度，“张道长，这是要拦本少主？”
张少陵手执大帝钱仙剑，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该来的……不该的，”轩辕玉絜这一来，事情好像一下子就成了生死局，“轩辕少主，你——执意如此吗？”
“对——张阁主要拦我吗？”
阁主，天机阁之主，这是在点他张少陵就算是个仙尊，身后也不过只有一座天机阁罢了。且不说这天机阁在东域就算不得什么，更别提放在群英荟萃的南域。
东域……这些年一直处于弱势地位，许是因为两个字，贫瘠！
也正是如此，倒也没有其他三域的势力干涉东域格局——狐族两派，人族一城，正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倒也勉勉强强过了万载春秋。
张少陵沉默了，“小凌身后是苏忆桃，少主何苦为难他？”
“苏忆桃？！一个重修归来的蠢货而已，你拿她的名头压我？”
“可笑！张少陵，本少给你三息的时间，滚开！！！否则，你天机城今日于东域除名！”
这话，轩辕玉絜还真不是信口雌黄，别说他身边有仙尊四重护道，即便是只凭借他自己，也能平了这小小的天机城。
张少陵受困于天赋，修了炼器一道，跟轩辕玉絜这个大杀器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打，是打不过的。
“……”
张少陵在犹豫，他真的十分看好杨子凌这个后辈，不想被轩辕玉絜带回去糟蹋了……这些年来，剑冢有多肮脏混乱，他还是知道一二的…他在想，要不要拼死一战，用整座天机城为代价把杨子凌送出东域……
他在犹豫，但并不是在衡量杨子凌的价值，毕竟天机城都灭了，有没有价值也不重要了，而是在衡量，他举全族之力，能否帮杨子凌逃脱困局。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怎么推演，这仿佛都是一个死局。
剑冢轩辕，比他天机城的底蕴深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倍。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一道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跟你走……”
是杨子凌，他从顿悟状态中出来了，只不过刚渡过雷劫，依旧十分虚弱。
“小凌……”
张少陵于心不忍地回过头，看着躺在坑里的杨子凌，半晌，轻叹一声，带着天机阁众人往后退了，“抱歉…贫道——”
杨子凌吃了一枚疗伤丹，撑着鲜血淋漓的手坐起来，防御发冠早就被雷劈碎了，沾着血的长发随意散着，整个人都看起来乱糟糟的。
“没关系，是我给几位道长添麻烦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呵~阿凌，我之前就说过的，你逃不掉的，何苦呢？”
“你若跟在我身边，何至于被人打得境界倒跌？”轩辕玉絜阴恻恻地笑着，抬手在虚空一抓，就把杨子凌提到了面前。
“疯子！”
“疯子？切——”轩辕玉絜轻笑一声，右手瞬间掐住杨子凌那纤细的满是伤痕的脖颈，手指微微用力。
轻微窒息的痛苦让杨子凌被迫昂着头，眉头皱着，脸颊也微微涨红，“我……不去，剑冢……”
轩辕玉絜本就阴郁的脸上露出几缕不耐烦，五指更加用力压迫着他的喉咙，“阿凌这是在——挑衅本少？”
“我不去……唔，除非，我死！”
掐在杨子凌脖颈上的手蓦地卸了九成力道，轩辕玉絜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杨子凌你敢！你他么的敢死，老子屠了整座天机城！！！”
“呵哈哈……”杨子凌晕红的眼尾渗着血，他笑了，嘲讽至极，一道凌厉的剑气抵着自己的心脉，一道剑气压在神魂之上。
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能自戕在轩辕玉絜面前，这也是后者突然暴走的原因。
“天机城？玉絜……不，是轩辕少主，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悬壶济世匡扶天下不过是一时兴起，你把我当善人？”
“把我当善人？呵呵！别说这天机城的生死，你便是屠尽天下人族，又与我何干？”
“轩辕少主，拿他们威胁我？哈哈哈哈哈哈……拿别人性命威胁我？”
“你真好玩~”
“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威胁我！”
“轩辕少主~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我死！”
“……”轩辕玉絜看着略显疯癫的凄惨少年，感觉陌生，没有说话。
半晌——
“你们踏马就非得跟我过不去！老子当年但凡知道你是轩辕家的，老子弄死你！还能留着你来祸害我？我人微言轻惹不起你轩辕家我躲还不行吗？你就非得巴巴地追过来？相安无事不好吗？！！老子躲了你家躲了上万年，到头来，却是你背刺我？！”
杨子凌一番痛骂，恨不得把这些年的痛苦全部倾诉出来，当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儿。
反正已经招惹上了，死就死吧！
“你——你与轩辕族并无仇怨，甚至还是，不，不对，你是杨家血脉，本就是我族旁支，你到底在躲什么！？你一身丹道传于轩辕，怎么就一生不入剑冢了？”
轩辕玉絜这话也没错，错的是现在的剑冢。
杨子凌满是血丝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你还不明白吗？”
“两相分开，各自安好——我就是个灾星你不知道吗？轩辕宗嫡系三十八人为我而死！你还想怎样？！！也不怕你剑冢落了他药宗的后尘！我不祸害你们，你们也别祸害我！！！”
“……你怕这个？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剑冢也算是玄灵数一数二的势力，谁敢招惹？谁能覆灭？”
“你觉得当年的药宗又差到哪儿去？还不是落了个满门被屠？！”
“……”
轩辕玉絜被怼得一噎，一身戾气没由来地淡了几分，“你怕连累我？”
“我是怕你们连累我！当年药宗之事，说到底，苏安然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药宗而不是我！”杨子凌这话说得有些绝情，多多少少带着点情绪在里面——他急着想跟轩辕族撇开关系。
他杨子凌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向来喜欢趋避利害，他行医，但他不当圣人。
知恩图报是真的，但生性薄凉也是真的。
轩辕玉絜虽然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了，但他对杨子凌的脾性也算是有几分了解，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只是这样？”
“对……”
短短一个字，说到一半，便没了多少底气。
一口气，骂了这么多，杨子凌也终于是泄了气，本来是被这破天雷劈得头晕目眩，一爬起来还要跟这厮掰扯……烦都烦死了。
他很冷静，从始至终都没真正动过怒，他知道眼前这位，是轩辕家捧在手心里的天骄少主，也知道他身边带着的是仙尊护道者，更知道区区一个天机城根本就不够轩辕玉絜看，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就算退一万步说，没有这个仙尊境的护道者，单单一个仙君八重的轩辕玉絜，就不是天机城能吃得下的。
要知道这位剑丹双修的轩辕少主，仙师可斩上品仙君，如今到了仙君八重，杀仙尊一重还主修炼器一道的张少陵那不是信手拈来？就算几位寿元将尽的老仙尊齐齐出手，勉强爆发出个仙尊三重的力量，怕是也难以将其镇杀。
劫，注定逃不掉。
杨子凌觉得有些可笑的，但又无能为力，“轩辕少主若执意将我带回剑冢，那便只能带个死的回去。”
“可以——不去剑冢，把剑气散了。”
“少主！”
“耆老，你也管不了我！那群老东西不是想修复轩辕剑吗？这万年，剑冢，我待腻了，剑心蒙尘，如何修剑？剑，生于天地之间，若我心境不得通明，这剑，也别想修好！”轩辕玉絜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早就摸清了那些老不死的底线。
“玉絜——你，罢了，随你。”
杨子凌站在一步开外，没动，直到轩辕玉絜皱了皱眉，他才道：“你发誓。”
轩辕玉絜举手指天，“我轩辕玉絜在此对天发誓——”
“不，不是对天发誓，你我都清楚这是个什么世道——对天发誓没用，我要你，对着朝云山玄门卦仙苏忆桃起誓！”
“……”
“可以。”
轩辕玉絜看着衣衫破碎的少年，只想快点儿将人带回去，带回去藏起来，怎么能让外人看见呢？他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嗓音不知为何略显沙哑，“依你。”
“我轩辕玉絜在此对朝云山玄门卦仙苏忆桃发誓，绝不以任何方式诱骗、威逼或制带杨子凌进入剑冢，若违此誓，万法诛灭此身此魂——如此，可够？”
他不信，也不屑，索性就遂了杨子凌的愿。
到了这个地步，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差不多也耗尽了。
杨子凌眼神平静地宛如一潭死水，纵然知道前路一片昏暗，也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满脸戾气一身邪性之人，缓缓地，上前一步。
粗糙的手指再度掐住杨子凌的脖颈，将人抓到近前，“就那么喜欢跑？躲躲藏藏六千年？啊？杨子凌，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做错什么了？一言不合你就跑？这些年见到我就躲？”若非困身剑冢，不想把杨子凌也牵扯进去，他早就动用家族势力把人绑回去了。
“说话啊？”
“我们都是男的，我不喜欢你，也不信你，懂吗？”
“老子不懂！！！男的又如何？你不喜欢又怎样？事到如今，闹成这样，你信不信我还重要吗？”
“……”杨子凌不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八层通天的天机阁，随后低下眉，死死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也不反抗。
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只要不是直接威胁到自己利益的，只要能帮，杨子凌也会帮一把。
妥协？
一则，实力卑微无法反抗，二则，便是顾忌这天机城，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恩情的。
别看轩辕玉絜这会儿还能交流，怕是骨子里已经疯透了，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伪装出理智罢了，眼底翻涌咆哮仿佛要溢出来的偏执与癫狂令人望而却步。
杨子凌又不瞎。
他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就在杨子凌缄默不言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道身影覆了下来，掐着他脖颈的手慢悠悠地向上游走，还有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禁锢在那令人窒息的怀里。
紧接着，不等杨子凌睁开眼，染着血色的唇瓣就被人强势撬开，紧接着，本就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紊乱……
混乱、窒息甚至有些令人绝望。
杨子凌被迫承受着他的一切，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身的伤，不得好，便又在心上，刻下一道道伤疤。
羞愤与窒息折磨着他，涨红的脸上渗着冷汗，一滴泪，缓缓淌过脸颊，又顺着两人的唇角卷进嘴里——到最后，只剩下满腔酸咸。
“唔……轩辕唔玉呃…絜……停下，你——”
轩辕玉絜像只偷了腥是猫，尝到了味儿，舔着嘴唇松开了一下，他微微低着头，冰冷的鼻尖轻轻抵着杨子凌的面颊，用低哑的嗓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求我啊~”
杨子凌眯着眼，满眼都是少年恶劣的笑。
“大天才，你也不想——本少主当着他们的面儿干你吧？嗯？”
杨子凌两条腿在不住地哆嗦，若非被轩辕玉絜抓着，怕是早就跌下去了。
唇角狠狠抽了一下，那眉梢颤抖着，半晌没有说一个字。
“不愿意？”
“……”
“那——”
“求你……”
杨子凌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仿佛被气到浑身发抖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轩辕玉絜愣了一瞬，唇角恶劣的笑蓦地一收，眼神冷了好几个度，像是要将人活活冻死一般，他冷笑一声。
“呵——”
“求我什么？”
张少陵与一众天机阁老被轩辕玉絜四叔的威压摁在原地，想逃也不行，想说话也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子凌在他们面前被人凌辱欺负，不仅什么都做不到，还成了杨子凌枷锁。
“呼……”杨子凌的眼神无比凶戾，恶狠狠地看着他，唇瓣开合，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冰冰凉凉的，没有多少感情。
“求你，饶过我，别在这里……我跟你走，别在这儿…”
这一瞬间，杨子凌怪痛恨自己那么了解轩辕玉絜，就算多年不见性情变了许多，他依旧了解他的恶趣味儿。
其实他知道，就算他不低头，轩辕玉絜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但天机城乃至涂山一脉九成是要被牵连的。
轩辕玉絜困身泥沼，囚于黑暗，阴魂疯了，疯得彻彻底底，所以很强，甚至对阳魂有着绝对性压制。双魂不稳，两人的记忆断断续续地重合在一起，让人理不清，越看，越头疼。
人生得一知己，不虚此行。
轩辕玉絜也知道杨子凌的意思，知道他没有认输，知道他在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说实话，他打心底厌恶这种感觉——那几千年里，他们打打闹闹，杨子凌被他打得服过很多次软，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四叔，走，给那边知会一声，如果不想剑胎受损，没事就别来打扰我。”
“唉，好。”
轩辕玉絜松开手，弯腰把杨子凌打横抱起，脚底凝聚出一道传送阵法，带着人离开了。
三人离开，张少陵这边才恢复行动能力，几人面面相觑。
一位坤道阁老道有些心有余悸：“这……要给涂山说一声吗？”
张少陵沉默地盘着手中流珠法器，“不用……唉，传我令，即日起，天机城封城，无召令，不得出入。”
“是。”
荒唐世，荒唐事，荒荒唐唐地以荒唐结束了。
轩辕玉絜出山闹了一通，把杨子凌掳走了，至于具体掳到了哪儿去，无人知。
张少陵想帮一把，却实在力不从心，即便是整个东域再加上朝云山那两位，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轩辕剑冢的对手。
世道乱，就是这样。
杨子凌此去，只能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