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北京城,一座已有多日不曾有过人烟的府邸重新亮起了灯火,令得偶尔路过的更夫纷纷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默默打量着。
尽管这府邸内仍不时传出些许喧哗声,于静谧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但先后路过的更夫均是不敢上前打扰,就连巡夜的差役也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将其绕过。
关于这座门楣虽然朴实,但占地颇广的宅子,京中一直传有些许流言蜚语,有人说其主人是朝中的某位大臣,也有人说是外地亲王于京中的别院,更有些\"好事\"的,非说此地是天子的\"外宅\"。
但不管怎么说,其背后主人\"手眼通天\"却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有不少百姓曾亲眼见过,一位位穿着得体的\"读书人\"曾在家丁的簇拥下前往此地拜会。
...
\"尔等糊涂,竟敢做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如此种种,哪里对得起先帝对我等的信任!\"
府邸深处的官厅内,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正怒不可遏的咆哮着,眼睛中满是怒火。
兴许是心中有愧,官厅中的其余几人均是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有所反应,唯有其中居于末位的中年人稍作迟疑之后,拱手反驳道:\"部堂息怒...\"
\"当务之急,还望部堂以大局为重,为我东林党摇旗呐喊...\"
\"大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正在高声咆哮的老人怒极反笑,指着那名说话的中年人诘问道:\"钱谦益,你还知道以大局为重?\"
\"尔等为了一己私利,竟敢与陕西叛匪私相授受,导致一向与我东林交好的曹于汴去职还乡,使我东林在朝中再没有半点根基。\"老人越说越是激动,面色也是涨红的厉害,脖颈处更有青筋暴露,看上去很是吓人。
\"部堂息怒..\"
尽管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对于心高气傲的钱谦益来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但念及眼前老人的身份,他仍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满,只是不断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息怒,令其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毕竟眼前这老人便是昔日\"东林八君子\"当中,唯一仍存活于世的叶茂才,曾经官至南京工部尚书。
\"呵,老朽没有几天好活头了,也懒得去管你们的这些龌龊事了,省的日后到了地下,无缘去见先帝。\"
又是好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年过七旬的叶茂才方才大袖一挥,有些粗暴的推开了紧闭多时的大门,眨眼间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留下身后数人于原地面面相觑。
\"座师,怎么办?\"
仍然是钱谦益率先做声,他无论是年龄亦或者身份,都是在场众人中最低的。
由他发声最为合适不过。
\"不用管参之兄了...\"
随着\"东林八君子\"叶茂才的离去,在场之人中身份最高的便是曾经官至礼部尚书的孙慎行。
就在前些时日,京中局势一片诡谲的时候,曾经\"黯然离京\"的孙慎行便轻车简行,带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低调回京,并且搬到了众人眼下所处的宅子中。
此间府邸本就是昔日\"东林\"为方便外地官员进京,歇脚之用。
\"那咱们?\"兴许是觉得孙慎行的言语太过于笼统,并没有给出实质性的意见,心急如焚的钱谦益便是赶在自己的老师钱龙锡之前,抢先一步的问道。
\"静观其变。\"
闻声,孙慎行倒是没有太大的不满,只是不置可否的看了钱谦益一眼,随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昔日他在京中呼朋唤友,处心积虑的想要重新回朝辅政,却不曾想听闻\"城门失火\"。
提前灰溜溜回到苏州老家的钱龙锡,钱谦益为了能够满足心中之私欲,竟然与同样心怀不满的南京勋贵一拍即合,暗中向陕西叛匪提供资助,并默许其贼首王嘉胤与朝廷对峙。
饶是孙慎行见多识广,曾亲眼见证过万历朝及天启朝,你死我活的\"党争\",但也没有料到钱龙锡及钱谦益的手段竟会如此激进。
但同样处于维系自身地位的考虑,孙慎行并未向朝廷告发,而是与同为东林骨干的侯恂选择了静观其变。
\"还要静观其变?!\"
见孙慎行果然不打算采取\"行动\",钱谦益便是有些跳脚,也顾不得平日最为在乎的尊卑,直接朝着神色自若的孙慎行问道。
如若只是为了\"静观其变\",他们何至于长途跋涉,自南直隶苏州府,重新回到京师?老老实实待在南直隶不好吗。
一旦事情有变,起码还能拥有些许的\"变通\",但眼下却是\"自投罗网\",回到了京师。
就算他们行事低调,估计也无法在那群锦衣卫番子的注视下,隐瞒太久,用不了多久变会暴露踪迹。
到了那时,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呱噪。\"
\"这京师到处都是天子的耳目,你能做什么?!\"
\"还是你想与魏忠贤那阉人打交道?!\"
见钱谦益接二连三的反驳自己,孙慎行终是来了脾气,直接便是一顿臭骂。
自从魏忠贤就任南京守备太监以后,他们\"东林党\"天高皇帝远的局面便是被打破。
在那阉人的授意下,南京城中的锦衣卫几乎有一多半都被派往了苏州府,惹得他们东林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东林书院都是被暂时关闭。
眼下选择进京,未尝没有\"避难\"的心思。
\"魏国公世子已然提前进京。\"
\"这京中有人比我等着急多了...\"
见钱谦益仍面露不甘之色,自知其心中所想的孙慎行便是冷冷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
眼下他们东林党在京中毫无根基,于军中也没有半点关系,若是还敢上蹿下跳,岂不是找死?
随着\"魏国公世子\"这几个字眼在官厅中响起,在场数人隐晦不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稳定了下来,紧绷的情绪也是暖和许多。
越是对魏国公府有所了解,越能明白其拥有的\"权势\",更别提这京中还有人比他们东林党还着急。
这一次,倒是可以作壁上观,安安静静的看一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