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久久没有说话,她不理解周吉为什么这样想,非友即敌吗就不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但是她知道,周吉既然这么决定,就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利弊得失,然而为人处世可以只考虑利弊得失吗余瑶第一次发觉自己的价值观跟周吉产生了某种冲突。
但她并不觉得这种冲突会很严重,严重到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两个集合出于某些原因彼此接近成为交集,有共同的部分,也有独立的部分。相交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磨合,就像叔本华所说寒冬里的箭猪,终于找到一段恰好能够容忍对方的距离,忍受最小的刺痛,获得最大的温暖。这是不完美但最理想的模式,有共同交集的同时仍保有足够的自我。也有另一种模式,两个集合出于某些原因彼此接近成为并集,如果仍用叔本华所说寒冬里的箭猪打比方,就是彼此刺得遍体鳞伤以获得最大的温暖,甚至彼此刺得遍体鳞伤也没有获得多少温暖,只是为了成全并集这样一种完美的形式,而无视集合本身渴望保留自我的需要。
余瑶与周吉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觉得安全而惬意,她享受这样的缱绻,也愿意追随他的脚步,乃至于与他并肩同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与此同时,她也保有相当一部分的自我,学习,思考,成长,周吉不是她的全部,她也没想过成为周吉的全部。
周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采取如此激烈的极端姿态,余瑶也没有问下去,她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判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荀冶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事事考虑在线,准备在前,针对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预案,和平坊站“第二避难所”很快就建立起来,周吉与他商量下一步行动,先解决物资补给的问题。
17号线建得比较迟,在原先三横四纵的基础上,像一个拉长的字母“z”,连接上关区与元隆区,给周边区县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平坊站离上关区11站,离元隆区12站,正好位于17号线的中间,有四个出入口,1号口是杜门街,2号口是泗水中学,3号口是和平坊,4号口是口腔医院,往北是玄元塔站,附近有好几个老小区,往南是建南站,直通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
建南天街形势不明,不宜打草惊蛇,周吉打算沿隧道往北走,去往玄元塔站,那附近有一个大润发超市,应该能找到物资和幸存者。从玄元塔站继续向北走五站,就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所在的地安门,地铁一站开三五分钟,六站加起来不到半小时,但从和平坊走到地安门至少三个小时,那是一段漫长的路途,耗时费力,周吉还没想好怎么办。
先走一步看一步,周吉留下岳之澜驻守和平坊站,点了余瑶、司马杨、石贲三人同行,拉开防护门跳下隧道,沿着轨道往玄元塔站走去。隧道里漆黑如永夜,吞噬一切光明,周吉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开路,应急灯缚在枪杆上左右晃动,只能照亮脚下短短一段路,司马杨等紧随其后,提起十二分警惕,随时准备策应。
没走多久就看到一辆地铁停在半途,挡住了去路,地铁全靠电力驱动,断电停运,本在意料之中。周吉观察片刻,招呼司马杨用撬棍撬开门,一节节仔细搜索。从车尾到车头一共8节车厢,空无一人,搜索到第5节时,应急灯忽然扫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紧接着一人猛地扑上前,手持一块尖锐的石头,朝周吉当胸凿去。
周吉早已有所准备,左手不慌不忙探出,抓住对方的手腕,五指收紧,如同上了一道铁箍。那人尖叫一声,飞起一脚“撩阴腿”,周吉眼明手快,垂下枪杆朝她腹股沟捅了一记,没有使太大力气,对方已经受不住,浑身无力,蜷缩成一团像只大虾公,痛苦地呻吟着。
周吉把她甩到座位上,应急灯直照她的脸,原来是个污秽不堪的小乞丐,小脸黑不溜秋,头发脏得结成串,身上褴褛发臭,指甲缝里全是淤泥。灯光太刺眼,那小乞丐只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还有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又疼又怕,身子一个劲发抖,泪流满面,强撑着不开口讨饶。
周吉打量了她几眼,挥挥手命司马杨等继续向前搜索,他留下来盘问那小乞丐。车厢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周吉静静看了她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她的脸,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眼睛亮得像夜晚的星辰,掩饰不住惊慌和恐惧。
“叫什么名字”
那小乞丐渐渐适应了灯光,伸手用食指堵住枪口,一脸倔强。周吉偏转枪口,应急灯照在她身旁,重复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乞丐揉着腹股沟,犹豫了片刻,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跟她遭遇的那些恶人不一样,心中腾起一丝久违的希望,低声道:“阮静,我叫阮静……”
周吉又问:“哪个阮”
那小乞丐脱口说道:“阮咸的‘阮’……”生怕对方没听过阮咸,顿了顿又解释,“耳朵旁加一个元……”
“安静的‘静’”
“是……”
原来她就是阮静!周吉无声无息笑了起来,他坐到阮静身旁,隔了半臂的距离,像拉家常一样问道:“怎么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你本当是个软妹子,本当是个小公主,怎么沦落成脏兮兮的小乞丐阮静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鼻子一酸,眼泪流个不停,断断续续抽泣道:“我跟爹爹去……去建南天街……变天了,大风雪……被困在地下车库,冷得受不了……他们把爹爹打杀了……我就逃了出来……天街大得很,他们找不到我……”
“天这么冷,在哪里找吃的”
“……躲在一家饭店里储物间里,到处拣剩饭剩菜吃……后来他们找得紧,没处躲,就一口气逃进地铁站……沿着隧道走,偷站台售货机里的东西吃……”
周吉“嗯”了一声,摸摸兜里,临走前余瑶塞给他一把大白兔奶糖,他拿了几个放在阮静手边,说:“我们在和平坊站建了一个避难所,可以收留你,你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