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荀在平定首阳***叛乱之后暂时坐镇长安,暂领指挥使之职。
谢琅与元景帝回来长安之后,又忙着安排人协助大理寺、京兆府抓人,事情桩桩件件不停,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稍微空出一点时间,时间已经进入七月了。
七月暑热尚未消除,细微的秋意才刚刚开始浸染人间。
此时山还是青山,水还是瘦水,风过山岚,驱散了人间的一些炎热。
达奚玄鱼在道观边角的一处亭子里抄写道家真章,一身青色素袍,头上配着一只莲花冠,边上放着一只麈尾(zhu)扇,颇似真有一种修道真人的模样。
“霍世子大驾光临,当真是稀客。”她头也不抬,落笔也不曾停顿,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便知晓来人是谁。
“你近来可好?”他问。
“甚好,青山绿水近自然,人间繁华不曾染。”达奚玄鱼笑了笑,搁下笔,“只是霍世子最近似乎很忙。”
“陛下和殿下推行‘限田令’,触碰不少世家氏族的利益,大理寺、京兆府都有些忙不过来,我平日里也帮忙安排一些人手。”
虽不至于是他亲自出手,但帮忙安排一些人压下那些闹事的,他还是要做的。
达奚玄鱼道:“时下世家氏族囤积良田,百姓失田日益严重,不出五十年,这天下百姓可能无田可耕种,为了活命,皆为世家氏族奴仆,到时候,大盛危矣。”
田地,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倚靠,是绝对不能失去。
“可这不应该是几年后才做的事情吗?”他突然道。
达奚玄鱼落笔一顿,笔墨染了好大一块,她猛地抬头看他。
霍荀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一时间,青山绿水早已远去,唯有人间清风正当时。
“你......”达奚玄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回来的人不只是她一个,他也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应该是在不久前。
霍荀错开目光:“你是不是和陛下说了什么?”
若不是说了什么,元景帝怎么可能封赏了她又封赏了达奚家,却独独让她在此出家修道。
达奚玄鱼垂了垂眼帘:“殿下要娶程六,突然浪子回头,奋发向上了,首阳***要杀他,我......”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首阳***势大权重,她若是一定要谢琅的命,谢琅很可能不是她的对手,那个时候,她唯有求助元景帝了。
“可曾后悔?”他问她。
“并未。”达奚玄鱼摇头,“***虽有能,但却只管自己不管将来,求只求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首阳***若是登位,就她自己的能耐,确实可以治理好天下。
可她年岁也渐大了,能做几年?
她亲儿子李衍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大盛朝若是交到那样的人手里,天下危矣。
再说了,谢琅自从登位之后,也是明君圣君,于朝堂于百姓的功绩她是看在眼中的。
不管是为了私情还是为了大义,她做出这种的决定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最重要的是,她达奚家上下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如今她虽然在道观清修,但家人也时常来看她。
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如今已经很知足了。
“便是你要救殿下,可还有其他的法子,为何......”
“若是霍世子在,定然有其他的法子,实在是不得已,霍世子也可以前去相救,但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别无选择。”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放弃了我?独在此地终老?”
达奚玄鱼沉默了下来。
上一世,他们已经纠葛了好多年,她其实已经有些心软想跟着他离开了,可一转眼又到了这里,她又不得已只能放弃男女之情。
“或许是你我之间无缘。”
“无缘?”霍荀脸色微变,“这不可能,我等得起,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起。”
这话,达奚玄鱼听懂了,元景帝不同意她嫁人,那他们就等元景帝仙逝之后,等谢琅登位,谢琅定然会同意的。
达奚玄鱼突然有些心里不舒服,她道:“依照你与殿下的情谊,再加上霍家向来忠心,你若是求殿下帮忙说情,陛下或许也是有可能同意的。其实你和我一样,也不敢冒险。”
霍荀不敢让谢琅提,是怕谢琅地位不稳,如今的霍家,功高盖主,烈火烹油,处境也并不安稳,元景帝能容得下他们,可下一任帝王就未必了。
故而谢琅的心胸品性霍荀知之甚深,故而谢琅安稳了,霍家才能安稳。
他不敢为了男女私情去冒这个险。
达奚玄鱼见他沉默,又道:“所以你也不必怨怪我的选择,我也不必怨怪你的选择。”
人生在世,不独独只有男女之情,还有家国,还有家人,都是他们所看重所珍惜的,不可能为了男女情爱,将家国家人置之不管。
所以达奚玄鱼选择了放弃,霍荀选择了等。
和家国安泰、家人平安相比,男女之情太轻太轻了,轻得他们没有过多地去想,便已经放弃。
但凡他们之间有一个恋爱脑,或许事情就不一样了。
只是他们都太理智,心也太正了。
两人一坐一站,在那里许久都不曾说话,山上的风徐徐地吹着,枝头的树叶微微摇晃。
良久,霍荀问她:“如今你还喜欢他啊?”
“为何你还这么问?”她觉得奇怪,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还不是因为你先前一直都喜欢他。”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达奚玄鱼觉得有些好笑,“他很好,我也很好,他既然有了心上人,心心念念不肯忘,为了她情愿一生终老,我又何必执着呢?”
说得她好像是什么执迷不悟,非要横插在别人之间的恶人似的。
“那你为何一直不愿出宫呢?”
达奚玄鱼又道:“我记得我曾说过,我觉得那偌大的宫廷,他一个人呆着太冷了,他的一生也不容易,我留下来,也让他有个说心里话的人。”
便是做不成情人,他们还是朋友,闲时可以坐在一起,喝两杯酒,如是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离开,或许是你的缘故。”
“我?”
“是啊,是你不足以让我不顾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