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里,正是朔望正朝时,按往日太监唱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便有朝臣络绎上书,既有山西旱灾,又有黄河工事,还有科举之议,以及琉球使者将至。
不过这些大多是老调重弹,只让皇帝关注一下各方进度,近来也确实无甚大事发生。
既无大灾,也无大喜,非得要说,就是接下来端午,皇帝要率宗室去皇陵祭祀,此行自然要早做准备,毕竟自神京往皇陵这一路上,安全需有保障,按皇帝的要求,还不许扰民。
此事其实是由兼了宗人府宗令的忠顺王负责,礼部尚书王匡与五城兵马司、五军营从旁协理,有事自去开个小会私下解决便是,倒不必拿到朝堂上来争议。
却不想临散朝时,突然一人站出来启奏道:“陛下,臣有本奏。近日城外有一观名玄真者,近来突然风靡神京城中,不仅民间百姓趋之若鹜,官绅之家亦纷纷青睐。然那观中所谓道君,原只是一名小道士……
“以臣之见,此乃妖言惑众之举,恐有一日被人稍加利用,受其蛊惑,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怕都要受到波及。”
皇帝抬眼看去,却见此人乃是兰台寺大夫王继宗,至于他所言的事情,皇帝却也曾有印象。
作为一国之君,若说对于地方的掌控力没那么深,也容易受各地方官的迷惑,粉饰太平。
但是在京畿一带,却正是锦衣卫势力遍及之处,上至内阁重臣,下至升斗小民,莫不在锦衣卫耳目监控之中。
本朝仿前明故事,设锦衣卫,为天子直属,有宫廷仪仗、皇帝出巡、监察百官等司职,自然名声上也一样不太好。
不过对皇帝而言,这能掌控在手中的好用的刀,总强过不听掌控的别人的嘴。
就如这兰台寺,原是太祖皇帝因“仿古”而用的名,实则便是御史台一般的形制,同样亦是负责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王继宗以五品大夫的名分,也只能在这种朔望正朝时得见天颜,故而才会想尽办法要在皇帝面前出头?
像这等民间信仰的小事,往常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为过分的。
大部分也不过是偏偏升斗小民,涉及到上层,真正还那么容易上当的却是极少数了。
若当真是假的骗子,迟早有一日会被拆穿,到时候自然也就延续不下去了。
不过于皇帝来说,倒打从心里希望是真的。
若世上当真有神仙,岂非是利于本朝之事?
他自认继位以来,可谓殚精竭虑,既已万民臣服,便又欲求那脱离了凡俗的肯定。
甚至,若是能学得一二神仙法,能延寿长生,却不是正好让自己开传从未有过的万世太平?
“便让顺天府晏子山去看看,待有回报再说……”
不过便是心里头不以为意,却也不能不对王继宗有所回应,否则未免打击朝臣奏疏朝议之热忱。
何况一个小小道观,令顺天府衙门去看,已算是重视。
王继宗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未曾说出什么来。
只是在散朝时,他却悄然走到了一个面色肃然的大员身后,低声问了一句:“部堂,此事待如何?”
“你不必再管,到时自有分晓。”
……
玄真观,李骏现居的小院中,自刚回到观中连着两日的香火鼎盛,到如今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毕竟在这神京城拢共就这么些人,听到了消息该过来的也都过来了,不愿来的或是还不信,或是因其他什么耽搁,还有尚未听说消息的,毕竟偌大的神京城里每日人潮熙攘、消息更新也快,李骏如今的名声暂时还不足以做到令家喻户晓、街知巷闻。
毕竟他不是那些承载了香火成百上千载的神位,还得靠着持续不断的努力才能真正深入人心。
当然,最主要其实还是暂时没有官方背书,紧靠着口口相传的口碑,到底是差着些事儿。
而略微冷清下来后,李骏却也正好借此消化先前的收获,同时指点一下宁理的修行。
这孩子靠着一颗赤诚之心,窥入门径后进步也算不小,只是暂时时间还短,却还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来。
须再等两三个月后,他若是能到练气一层,到时才会产生一些质变。
而这日天朗气清,贾敬突然找上门来,看他面色怕是有事相商,李骏支开宁理,也不主动过问,等着贾敬自己揭开。
贾敬虽是炼了几年的丹药,可这摒心静气的功夫却还未练到家,最终还是他先按捺不住,幽幽问道:“师兄可还记得,先前那丹房失窃的事儿?”
李骏不由一怔,目光一闪反问道:“可是那人又找上门来了?”
贾敬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宁明他们说近来观中总会有些鬼祟面孔出入,尤为注意丹房那片,我心中便起疑,再用师兄留下的引路符去探他们的底,虽未曾探出什么来,却也知道这伙人怕是不简单。”
哦?
引路符的功用,乃是沾到人身上,可以帮助引导和追踪此人行迹。
不过如果半道上被扔了的话,自然就不起作用了,可以说是一种比较鸡肋的符箓。
所以才叫做“引路”而非是追踪,起到的不外乎是一个向导的作用。
李骏制作了许多种符箓,这引路符本是拿来练手的,自己用不上就丢给了贾敬他们,倒没想到他们还真能拿来用了。
不过这个结果,只能说是不出所料。
李骏便呵呵一笑,说道:“此事却不是早在意料之中,若是我没想差的话,上回那边派人过来,在丹房找寻该是无功而返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他在离开的时候被宁玄撞破,所以痛下狠手灭口,结果却听说宁玄还活着,且还成了一位得道仙师,故而想要再过来探查情况……”
说到这里,李骏又看向了贾敬,目光略带深意道:“师弟,冒昧一问,你在那丹房中藏了什么东西,又是否当真失窃了?”
关于这件事情,其实说来本也不太复杂,只要在知道贾敬过往的前提下,稍微一想就能猜到究竟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贾敬藏在丹房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隔了这么多年依然让人念念不忘。
贾敬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忖李骏这边是否值得信任。
当然,也可以说他是否必须要以将事情坦诚出来后作为前提,来将李骏彻底拖下水。
即便是没有李骏的出现,丹房失窃之事后,他也是必然要坐不住,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的。
随即便见这糟老道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兄,既如此,我若是再藏着掖着,反倒是师弟的不是了……”
听到这林言林语,李骏心里却是暗暗一笑,他可没觉得贾敬当真信了他。
在道法、能力上是信的,但是此时却还是利用的心思罢了,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将他当做自己人。
若是站在贾敬的角度来说,这自然算不上是什么问题,毕竟他如今的处境看着已经十分危险,稍微一行差踏错,不单是自己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到宁荣两家。
当年他出家避祸,避的不单是自己的祸,也是为了避免牵扯到身后的贾家。
如今在李骏的身上眼看到了一点希望,自然也要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
“那丹房中,藏着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