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二府,宁在前,是因宁国公贾演原本便是嫡长,故而这贾族的族长,也是在宁府这一脉相传。
但如今东府当家人贾珍虚西府那边贾赦、贾政一辈,那里还有个“小荣国公”贾代善的遗孀,超品的国公夫人史老太君,就如荣国府中长房、二房颠倒一般,这宁荣二府亦有颠倒之势。
贾珍色欲熏心,于权位上倒没有太多要求,但他却也知道,若是失了国公府权势的依靠,那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便都不能成行。
旁的不说,就单说儿媳秦氏那里,自己觊觎她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若自己势弱些,如何能够扛住流言蜚语?
就不讲外头,便是府上,眼前这个一向听话的儿子都未必还会这么安分。
贾蓉这时又突然说道:“若不然,让蔷哥儿回来?”
贾蔷同为宁府嫡派玄孙,自幼便深受贾珍、贾蓉父子的宠爱,与贾珍“父慈子孝”,与贾蓉“兄友弟恭”。
不过如今贾蓉提到贾蔷,显然不是想到了好事情,而是觉得“养人千日,用在一时”。
只见他低眉顺目道:“蔷哥儿这些年斗鸡走狗,也该是到成家立业的年纪。孩儿看他正是须到军中去让人调教调教,方能收心、安于任事,将来若是当真能出头当个将军,以咱们贾家的人脉,少不得他一个几品的将军,对他也是一桩好事。”
贾珍沉吟不语,但贾蓉知道,他一旦如此,说明他也是在考虑其可能。
若不然,就以他往日对贾蔷的宠爱,早就直接斥责他这个做兄长的不近人情,想这种折腾人的事情来。
贾蔷如今在贾家的族学中读书,不过父子两个都很清楚,他平日里依然如故,并未有丝毫改变。
毕竟跟在贾蔷身边伺候的那小厮便是原先贾蓉的身边人,若要知道什么事情问他一句就是了。
不过此时说了此事,却也不是顷刻间便能拿定主意的,便是贾蓉自己,提出后也有些微后悔。
若真让蔷哥儿去了军中,再让他晓得是自己做主的,到时候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自己呢。
直到夜里将要安寝时,贾蓉还在惦记着这事。
眼见枕边人翻来覆去,秦可卿不由问道:“大爷这是怎的了?”
贾蓉沉下心来,想着与她说说倒也无妨,便说起了自己与贾珍建议让贾蔷去军中效力的事情,又说道:“蔷哥儿父母早亡,是托付了老爷照料着他。可他如今在族学里也是不求上进的,倒不如趁这时候送去京营中历练一番。”
这话他说得是不痛不痒,不过想到那位兄弟细皮嫩肉的,这要是去了军中,还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他这个做兄长的毕竟还是有些感情,所以这时想来,心里又难免不舍犹豫。
就算说了是为对方好,但心里却没法骗过自己,其实却是他们宁国府此时除了贾蔷,别的人也不适合去履行这个义务。
贾珍上了春秋,而且作为世袭三品威烈将军,他想要混个军中实职反倒没那么好安排,不说京营中会有人警惕他的动向,甚至天子那里也可能被牵动。
至于他自己,若他愿意去、有心去,又哪里会想到贾蔷来?
秦可卿听贾蓉提到了贾蔷所在族学,心中一动,便趁机问道:“大爷,妾倒是正有一事,想请大爷通融一下。”
“你我夫妻,怎么说的这般客气?”
“你也晓得,妾家中还有个兄弟,如今年纪不小,却还未进学。我便想着,能否让他也进族里的私塾去?”
贾蓉闻言面色淡下去,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塾学的事情,你问我也是无用。”
他不怎么管事,与那边也没接触。
当然以他宁国府继承人的身份,肯去找人,那边也会卖些薄面。
但他心中无意为了妻子的家里人去奔波麻烦,那与他有何相干的?
秦可卿微蹙娥眉,见贾蓉如此态度,便低眉顺目道:“原也只是让大爷和那头知会一声,毕竟是贾家的塾学,我那兄弟是外姓人,进去得有个门路。”
贾蓉眼珠一转,想说去寻老爷说就是了,但想到老爷对他这房中人……
可卿见他神色,有些失望,也不再多谈,勉强笑了笑道:“妾身也只这么一说,兴许父亲那边又找到了别的门路。”
贾蓉点点头,两人便自睡了。
只是这一晚,同床异梦。
……
第二日,秦可卿犹豫再三,却决定去找贾珍说说此事。
她虽然嫁入了豪门,但对于家中却并未带去多少实质好处,父亲仍然是个小小的营缮郎,收入也不丰厚。
生活算过得去,但也只够日常的花销。
她心里头对于父亲的养育之恩多少觉得有些亏欠,便想要弥补。
但父亲并没有什么所求,如今一身所系都在那好兄弟秦钟身上了。
所谓长姊如母,因自小就没有母亲照顾,她一向都很疼秦钟,只是婚后往来的少了些。
如今为了秦钟进学的事情,秦业也是颇费苦心,她自然想要帮忙分担一些。
既然贾蓉这边推脱,她却也不为难他。
这家里面做主的,到底还是贾珍这个老爷,对于贾蓉过来说不好办的事情,对贾珍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唯一所虑的,也就是她那位公公疑似对她有些不轨之心。
但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她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也有了应对之法。
儿媳妇亲自找上门来,贾珍也有些意外,但随即便大喜,忙招人将其迎进来,还将自己身旁侍奉的两个姬妾直接遣散了。
等秦可卿近来后,他又使了个眼色让屋里的下人们都下去。
这一下子教秦可卿便紧张起来,却是没想到贾珍竟如此直接,难道……
可见到门窗大开着,此时贾蓉还有那位仙师玉真子也都在府上,婆婆尤氏也应在隔壁,想来老爷也不能真做出什么来,才稍稍放下些心,见贾珍挤出一丝笑容来,神态温和慈祥道:“是有何事前来,怎么不让哥儿自己过来跟我说?”
秦可卿定了定心神,行了一礼后,轻声道:“老爷,却不是大爷让我来的,是儿媳自己有事特来求见老爷。”
“哦?”
秦可卿切切道:“其实,是我家那兄弟,如今年岁看长,却还未进学。父亲担心,儿媳亦有心让他进贾家私塾里读书,想来问问老爷。”
贾珍闻言,眼珠一动,内里的浑浊经这一搅,都化作了精芒,刺得秦可卿心中一跳,待要再看分辨时,却见他不再露声色道:“此事你去族学那里说一声便是,你是我宁国府的少奶奶,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见秦氏微垂着头,立在那儿风情微露,一时心痒难耐,险些伸出手去,按住大腿哑声再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难为之处?”
秦可卿低声道:“说是怕那束修短了,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
说着,心中既有些羞涩难堪,也有些担忧。
这其实才是她想要找贾蓉帮忙的真正理由,可惜还不等她说出了这个事情来,贾蓉却直接堵住了她的话头,连进塾学都不让了,后面的话还让人怎么说。
相比之下,反倒是贾珍这边,毫不犹豫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才让她敢“得寸进尺”,心里忐忑却又带着一分期待。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秦可卿那养父秦业虽是工部营缮郎,但且不说工部常受轻贱,这营缮郎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若不是宁国府这家娶亲向来是不看家世,只看颜色的——看尤氏、秦氏都是如此,他们的家世自然是高攀不上这国公门第。
而成了亲事,却也没得什么好处,要不然哪里要到这么落魄,为了点束修的钱都要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