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9571年,光之月,咏唱1日
游戏时间am06:12
无罪大陆东部,枫糖镇
“话说回来”
镇子唯一一家营业的酒馆二楼角落,倚在窗边的吟游诗人一边弹奏着《墨西哥郊外的早上》,一边语气轻快地向旁边美丽而致命的女伴问道:“我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被要求用理性思考的蜘蛛轻轻摇头,露出了一个在【无罪之界】中堪称罕见的知性微笑,莞尔道:“这还是第一次听您提起。”
“我知道这里……”
单看外表要比两位同行者醒目得多,身穿黑色洋装,拥有一头灰白色长发的罗娜出神地看着窗外拂晓,喃喃道:“枫糖镇,我们曾经一起来过这里,拉达、戴夫、科尔……还有我。”
与那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坚持造访科尔梦境的少女相仿,名叫罗娜月辉的少女拥有与自己生前无二的样貌,除了右眼周围那道‘致死’的贯穿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所以被精致高雅的蕾丝遮起来了之外,其长相与那个大半年前死于非命的精灵女法师几乎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她就是罗娜月辉,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属于那个曾经充满朝气、古灵精怪的少女。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只剩下那原本是纯金色,此时却变成了灰白色的柔顺长发,与那稍显病态,相较过去变得愈发细腻、白皙、冰凉的皮肤了。
再加上这身做功考究的黑色洋装,恐怕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此时此刻的罗娜都要比她生前更有魅力。
然而,对于罗娜自己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
自己虽然已经恢复了视力,但在视觉层面依旧狰狞可怖的右眼也好。
自己比记忆中要强大得多的元素感知与魔力操控水平也好。
自己得到了过去光是看一眼就会迈不开脚步的衣服也好。
自己是死而复生的罗娜月辉也好。
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些,少女实在很难提起兴趣。
她知道自己是罗娜,也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多特殊,但她却很难被这些事触动,虽然檀莫先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思绪泛起涟漪,但这些涟漪却无法更进一步变成惊涛与骇浪,找回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如果是真正的罗娜月辉,别说自己亲历了,恐怕光是听到这个故事,都要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吧。
有些走神的少女如此想着,任由自己的思维无止境地发散,双眼逐渐失去了焦点,气质也逐渐开始从‘活人’变得更接近于某种类似于‘玩偶’的状态。
而【玩偶】,正好是墨檀赋予她的角色。
作为某公益组织中独立于常规体系之外,完全为某一张【王牌】服务的特殊角色,罗娜月辉在‘苏醒’当天便得到了这样一个外号。。
与【女仆】、【主管】、【丑角】一样,【玩偶】也是当前人格下的墨檀丝毫不负责任,随便一拍脑袋就直接想出来的名字。
但在这两天一直与罗娜共同行动、朝夕相处的蜘蛛眼里,这个外号却与前者十分般配。
一个精致、漂亮、易碎,明明具备着大量人的特征,却完全没有半点生命气息,仿佛只是一具躯壳,任人摆布的‘玩偶’。
“哦”
墨檀饶有兴致地看向这具玩偶,语气轻快地问道:“所以,那天有什么令你记忆深刻的事发生吗”
“我记得,拉达喝醉了,那是他第一次被允许喝酒。”
罗娜稍作沉吟,随即便用她那并无明显起伏的轻柔嗓音说道:“或许是相貌比较老成的原因吧,拉达跟这座酒馆的老板要酒时,对方并没有多做核实,而当大家发现他只是个孩子时,已经是他撒气酒疯后的事了。”
墨檀微微颔首,饶有兴趣地说道:“我记得那孩子好像对我们小艾有意思来着,呵,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戴夫和科尔第一时间制伏了拉达,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科尔的灵活可以很好地与拉达斡旋,吸引他的注意力。”
罗娜知无不言,很是温顺地对墨檀说道:“而戴夫只需要趁拉达不注意,从后面把他打晕过去就可以了。”
墨檀咂了咂嘴,实话实说道:“听起来挺无聊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对于三个几乎从未离开过帕托城的年轻人来说,那一天的经历已经很让人兴奋了。”
罗娜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明明嘴上说着‘兴奋’,但语气却没有半点波澜地继续说道:“后来,我们还是被赶出去了,戴夫只能一路背着拉达,而我则拉着科尔给小艾挑礼物。”
嘴上说着无聊,但始终是一副饶有兴致表情的墨檀拨弄了两下琴弦,在一阵刺耳的噪声中继续问道:“什么礼物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
“因为我们想给她个惊喜,而惊喜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惊’来着。”
罗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墨檀不置可否地随口应了一声,又问道:“所以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惊喜呀”
“戴夫买了一条蛋白石手串,是最贵的,但我知道小艾其实并不喜欢那种过于张扬的款式;拉达则是买了很多枫糖镇特产的甜食,后来在小艾生日当天就被大家一起分着吃光了。”
罗娜一边回忆着当时发生的种种,一边轻声道:“我的礼物是自制幸运草书签,但有在这边找到好看的绳子穿起来,至于科尔……他跑到黑市,买到了一枚据说是被太阳教派的主教亲自赐福过,里面存着祝福神术的石头。”
墨檀哑然失笑,好奇道:“该不会是真货吧”
“我想是的。”
罗娜稍微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很是严肃地说道:“因为我在回忆那块石头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所以那应该是真货才对。”
墨檀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感叹道:“这还真是我未曾料想过的验证方式。”
在那之后,罗娜又说了很多,尽管其内容别说是墨檀这种玩意儿了,就算是在正常玩家眼里也只是乡下小孩的普通日常,但后者却听的津津有味,不仅没有内容不够有乐子而中途打断,很多时候甚至还会为了延续话题追问许多无聊的细节。
“拉达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戴夫背回去的。”
“科尔怎么没背”
“科尔背不动的。”
“小艾收到礼物之后高兴吗”
“嗯,很高兴。”
“你觉得戴夫那会儿有正式入籍邪教吗”
“不知道。”
“监护人发现你们翘家后有批评教育吗”
“有。”
“每个人过生日都这么热闹吗”
“小艾比较内向,所以我们会用心些。”
“那年你生日的时候,科尔都送了你什么”
“他亲手做的十六孔风琴。”
“戴夫送你什么了”
“记不清了。”
“科尔的风琴在哪里”
“我收在盒子里了,里面都是重要的东西。”
“盒子呢”
“应该会被爸爸妈妈埋起来吧,做衣冠冢。”
“那我们晚些时候一起去刨你坟好吗”
“好。”
并不存在交流障碍的问题,罗娜能很好地回答墨檀每个问题,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很正常,然而在一旁的蜘蛛眼里,这番对话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违和感。
其违和感的来源自然不可能是‘檀莫’,事实上,蜘蛛总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男人的任何行动,不仅在常识范围内‘非同寻常’,时常还会伴随着一种非常稀薄的不协调感。
蜘蛛没办法看出那份不协的本质,但身为一个很难抑制住内心疯狂,任何破坏冲动与心血来潮都会被无限扩大化,精神状态始终在‘亚健康’与‘崩坏’的特殊人群,她本能地在某种病态却可以被科学与理性解释的心态下想要去靠近墨檀。
那是一种对于理性与失控的双重趋向,是崩溃边缘的最后一次自救行为,是一剂薛定谔的猛药。
或许是解药。
或许,是毒药。
但蜘蛛别无选择。
尽管她已经成功将自己的精神问题压抑了二十几年,但【无罪之界】却成为了压垮蜘蛛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这个有逻辑、讲道理的世界中,化名蜘蛛的诸芷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被理性镇压了太久,已经从‘病灶’转化为‘执念’的疯狂,而这份疯狂在得到宣泄后非但没有得到止息,反而如决堤般吞没了她。
博学多才的诸芷很轻松地便得到了这个令人绝望的结论,然而内心深处那只已经不受控制的蜘蛛却并没有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于是,已经预见到自己终将在现实中失控的蜘蛛,只能选择服下这剂猛药,在毁灭与未知中选择了后者。
她不知道那个几乎站在‘疯狂’这一概念的尽头,又仿佛冰冷到宛若机器的檀莫能否拯救自己,但她很清楚自己早已无力自救了。
至于当前人格下的墨檀自己……对此其实没什么感觉。
尽管在蜘蛛眼里,他是所谓的‘薛定谔的猛药’,但站在墨檀自己的角度上,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未知’。
他可以毁掉蜘蛛。
他可以拯救蜘蛛。
他可以扭曲对方的世界观。
他可以抹杀其自主意志,令其成为一具言听计从的傀儡。
并非墨檀掌握着什么恐怖的黑科技,只是在一个将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其病灶本身的深度相较于自己来说与‘眼皮跳’无异的人面前,任何聪明人其实都能获得神明般的权柄。
真正难的,从来都不是对蜘蛛这种人为所欲为,而是让蜘蛛这种人将能对她为所欲为的权利交给自己。
他可以将蜘蛛变回正常人,也可以令其成为狂热的疯子、反动的暴徒、殉道的先驱、仁慈的圣母、自己的情妇。
而最终,墨檀选择让蜘蛛成为了自己的实验品。
原因很简单,尽管蜘蛛的‘病’在墨檀看来其实很低级,低级到甚至不需要自己,就算找个好点的心理医生都能慢慢痊愈的程度,当【无罪之界】的存在却让这个‘小毛病’出现了质变。
必须极端压抑的【现实世界】,与可以肆无忌惮宣泄疯狂与冲动的【无罪之界】合理,将蜘蛛撕裂了。
于是,她就这样成为了一个稀罕的样本,一个能让墨檀不断通过微调去研究‘撕裂’一现象,且不需要付出任何额外成本的实验品。
无关人性、无关善恶、无关是非,无关一切与‘檀莫’这一存在无关的因素。
蜘蛛的病情本身,让原本注定会随机到‘正’或者‘反’的硬币,竖着停在了地面上。
而他并不是墨檀唯一的实验品。
艾凡耶,曾经是墨檀用来在宗教方面求索答案的实验品,但她在这个过程中却展现出了足够的价值,于是便被墨檀从失去自我的边缘拉了回来,成为了现在的【主管】。
一体双魂的莎莉娅凯沃斯和蕾米莉亚凯沃斯是墨檀十分看重的实验品,因为她们始终没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墨檀便毫不犹豫地将实验进行到了最后,将其变成了现在的蕾莎凯沃斯女伯爵。
戴安娜a阿奇佐尔缇,原本是墨檀计划用来剖析这个世界神秘学底层逻辑的工具,但这个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失控暴走了,以至于此时此刻的他虽然依然没能完全了解到对方究竟是一种何等犯规的存在,却被迫从主宰者变成了与对方平等的立场,幸运的是,他似乎乐在其中。
至于罗娜月辉——
则是墨檀最新的玩具。
而目前的课题,是《一个因非受迫性失误出现残缺的灵魂在回归同样是否能够代表其存在本身》。
墨檀不是梅林,他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任何人,比起那种简单、高效却不够有趣的方式,他更喜欢在稍作引导后任由其走向那个无所谓是否在自己控制下的‘终点’。
这也正是身为自己‘第一个实验品’的他,如此不受控制、随心所欲的根本原因。
那双高高在上、冰冷到容不下任何情绪的眼睛,当然容得下走在另一个极端的‘自己’。
第两千五百二十五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