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道尽途穷惨淡别离
此人目若寒星,五官棱角分明,蕴藉隽永。
跟同样是中年美大叔的贾赦相比,又多了几分文士特有的温雅风仪。
不是刚回宁国府坐镇的贾敬,又是谁来?
贾琮贾赦互视一眼,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原本贾琮还在暗暗奇怪。
明明王子腾那白痴刚到荣国府的时候,贾赦就已经让戚有禄过东府去请贾敬。
却一直迟迟不至。
原来贾敬从戚有禄口中得到消息后。
率先便去天香楼盘问贾珍具体事宜,难怪耽搁了这些时间。
贾赦眉毛轻轻往上一挑。
王氏这毒妇盗卖族产祭田出具的文书,居然是自己私造?
私造出来的文书,自然是假的。
贾敬既然问过贾珍,那么真正的文书,必定还留在宁国府。
如此一来。
以后跟江南甄家之间的官司就好扯皮的多。
用私造作假的文书进行的交易,有个屁的效用!
王氏见到从宁国府赶来的贾敬。
脸色惨白如纸,再无半分血色。
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在她心中。
用私造文书糊弄薛姨妈,骗走五十万两银子,绝壁算不上什么大事。
反正薛家家主早就死的连骨头都能打鼓。
薛姨妈又是个软脚蟹,只要拿捏住薛大傻子。
到时候不怕她不乖乖地将族产祭田交回来。
只是贾敬这一到。
倘若当真开祠堂,除去族谱,偌大一个神京城连她容身之地都没有。
王子腾或许会容纳一个被休弃的妹妹。
但后宅之事由王子腾夫人做主。
她岂能容得一个先被休弃又被除族,让整个王氏家族蒙羞的女人?
王氏越想越心惊,这大雪寒天的,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后脊寒毛直竖。
如今她还不知道,她自以为容易拿捏的薛姨妈,也是王家嫡出血亲。
一脉相承的胆大包天。
早早就将贾氏族产祭田通通转卖给江南甄府,甚至还多卖了五十万两银子。
倘若知道了,王氏愈加要雪上加霜。
此时。
连贾母见了贾敬这族长都不得不缓缓站起了身。
“敬儿,这么大风雪,怎么亲自过来?”
贾敬上前数步,虚扶贾母落座。
“老太太坐罢,不必这么客套。”
贾琮贾赦贾政王子腾都上前互相见礼。
那怕王子腾如今官居二品。
见了贾敬这位昔年太子“储相”,心里也觉得微微有些发虚。
混不吝的贾赦不好惹,绵里藏针的贾敬当然更不好惹。
略微寒暄后,各自落座。
贾敬这才淡淡地道:“侄儿再不走上这一趟,只怕连祖宗基业被人卖光了都还蒙在鼓里。”
贾母老脸微红。
如今有贾敬在场,她再想强行保下王氏已经绝对做不到。
等会要能拦住贾敬不开祠堂已是蒙天大幸,遑论其他?
贾母讪讪笑道:“敬儿,婶娘也是一时糊涂……”
贾敬对贾母为什么非要保下王氏心知肚明。
转头先对贾政道:“存周,你既然拿不定主意,为兄替你做主如何?”
贾政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在贾敬这两榜出身的庶吉士面前,天然矮了一截。
连忙拱手赔笑:“存周全凭敬大哥做主。”
贾敬再问:“王大人呢?可有意见?”
王子腾被贾赦强行压下来的两百万两银子巨债,急得焦头烂额。
心中念头翻滚,前思后想,没个片时消停。
见贾敬问他,只得应道:“本官并无意见。”
贾敬笑了笑:“王大人没有意见便好,不才却有一事相询。”
王子腾道:“敬兄谦虚,但问无妨。”
贾敬淡然开口。
“王氏私造文书将寒族族产祭田卖与薛王氏,薛王氏又将族产祭田作价一百万两纹银转卖江南甄府一事。”
“王大人可知道?”
王子腾一听顿觉五雷轰顶!
他这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摊上两个这样的妹妹?!
难怪二妹刚刚说只有一百一十万两,贾赦张口便要两百万两银子!
他原本还当是贾赦那混不吝太过黑心。
原来如此!
贾母一听此话,双眼发黑。
身不由己便往一旁倾斜歪倒!
幸好被刚刚从东院看过邢氏,赶回来的鸳鸯扶住。
才没连椅子带人滚落在地。
王氏更是亡魂大冒,颤声问道:“敬,敬大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敬看了她一眼:“真与不真,派人接薛王氏过府一问便知。”
“顺便将转卖族产祭田的文书一并拿来。”
王子腾急命人去东城薛家老宅接薛姨妈过府。
此事非同小可,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江南甄家盘踞金陵多年,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就算是甄家同样是永泰帝嫡系,跟他分属同一阵营。
但那毕竟是大喇喇一百万两银子,不是一百文钱。
到时候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还是两说。
一时。
王子腾派去薛家老宅的人回来,薛姨妈却并没有亲自过府。
只是将转卖贾氏族产祭田的文书拿了过来,另外还有五十万银票。
王子腾见了那五十万两银票,勃然大怒!
骂道:“蠢货,这时候还在算计!”
薛姨妈只拿五十万两银票出来,是她溢价卖给江南甄家的那部分。
言外之意,自然是另外五十万两她早就给了王氏,与她毫不相干。
王氏这时候连活生生撕碎薛姨妈的心都有了。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家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妹妹,居然也是内藏奸诈?
贾琮过去拿出那份王氏私造的文书。
才一过目,脸色骤变!
“爹!敬大伯父!”
“这份文书不对!”
贾赦贾敬齐声问道:“怎么不对?!”
贾琮拿着文书质问王氏:“当初伱将这文书给薛王氏的时候,并没有经官过府是不是?”
王氏看着贾琮便觉厌恶烦躁异常。
鄙夷地道:“既然是私造文书要什么经官过府?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贾琮骂道:“人蠢没药医!”
“王氏!”
“你那好妹妹摆了你一道,将私盐卖成了官盐!”
贾琮将文书递给贾赦贾敬贾政同看。
只见文书上中人,里正,税银,花押,手模,一概俱全。
甚至还盖着金陵应天府红彤彤的官印!
已经是一份正式田产转卖文书,跟王氏那毒妇私造的文书不可同日而语!
贾赦火冒三丈!
用快要吃人的目光怒视王子腾:“薛王氏好本事!”
“你们王家当真传的好家风!”
王子腾又怒又急,老脸涨得通红,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薛王氏这胆子大的果然是贾王氏的嫡亲妹妹!
贾琮扯扯贾赦袖子:“爹,稍安勿躁,我有话说。”
有王子腾这个白痴在前面顶着,他还真不怕薛王氏能翻了天!
转身问道:“二叔,金陵应天府府尹贾雨村是你举荐的罢?”
贾政早就被这些地契田产文书闹得头昏脑涨。
更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见贾琮问他,连连点头:“是的,当年你林姑父修书一封,我便荐了上去。”
“也是雨村兄自身造化,加上皇恩浩荡,才荐上去便放了金陵应天府府尹……”
这是他平生几件最得意的事之一,才待细说。
贾琮已经转过头去看着王子腾,懒得再听贾政这假正经的迂腐废话。
“王大人,江南甄家跟你同一阵营不是?”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义勇亲王面子上,他也不会为难你不是?”
贾赦贾敬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心中齐赞:好聪慧的孩子!
让王子腾这白痴去顶江南甄家的雷,当然比自己撸起袖子上阵扯皮要好的多!
甚至还能打破大明宫里那位老疯子暗中布子的节奏!
王子腾强笑了笑。
被人当面点破朋党,可不是什么好光彩的事。
贾琮又笑道:“王大人,贵府五十万两银子总拿得出来罢?”
王子腾道:“这个么,还是有的……”
果然,他完全还没想明白其中那些弯弯绕绕。
贾琮接着道:“二叔,你连夜修书一封给贾雨村。”
“让他废除这份文书留在金陵应天府的副本,可做得到?”
贾政得意得捻捻颔下短须:“这个不难,雨村兄还是能听进你二叔话的……”
贾琮不看贾政那张蠢得清澈的老脸。
对王子腾道:“王大人,你连夜派人去金陵甄府。”
“带齐百万两银票,将甄家的那份文书换回来,可做得到?”
又追了一句:“还有,此事关系甚大,千万莫要走漏风声!”
王子腾也不去细想。
先帮两个妹妹将手尾处理干净,免得日后此事暴雷连累到他,才是正理。
连忙应道:“做得到,做得到!”
“本官这就派心腹下江南处理此事!”
贾琮贾赦贾敬心里齐齐骂了一句“白痴”!
贾琮又笑道:“待甄家文书拿回,当众销毁,王氏盗卖族产祭田一事便算了结。”
“王大人,敬大伯父,如此可好?”
王子腾生怕夜长梦多,忙道:“好!极好!”
“敬大伯父,劳烦你继续处置大小王氏之事。”
贾琮说完便退回贾赦身后,却暗中给贾敬做了个圆圈手势。
再看贾赦,同样比出一个圆圈。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
贾赦是不愿意王氏的嫁妆被抬回王子腾府上。
那毕竟是一大笔银子。
不管留给那凤凰蛋还是给谁,反正都是在贾家。
贾琮却是单纯想留下王氏这条狗命,日后给无射亲手报仇。
贾敬会意。
便道:“小王氏今日便回王大人府上。”
“只是夜已深沉,不如王大人明日再派人来抬嫁妆如何?”
王子腾知道王熙凤今日必定会被休弃回府。
哪里还肯将嫁妆留在贾府里睡多梦长。
“这倒不必。”
“本官虽然不及贵府家大业大,人还是有几个的。”
说着便命人回自己府上带些人马车轿来,好将王熙凤嫁妆带回去。
此时,王熙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从藤屉春凳上滚落,一步,一步,爬至贾母膝前。
抬起一张蜡黄小脸,眼泪汪汪地道:
“老太太……”
“你……你……白疼了我这几年……”
“求老太太……带大姐儿来……给我再见上一面……”
“以后……老太太……多加照看……别让人……欺负这没娘……的孩子……”
又强撑着朝贾母磕下头去。
贾母饶是铁石心肠,见此情形也不由得心里发酸,喉咙堵的慌。
轻轻抚摸着王熙凤满头枯发,噙着眼泪道:“鸳鸯,去接了大姐儿见见她娘。”
见贾母应承,王熙凤瘫倒在她膝前,口中只是微微倒气。
贾母忙命平儿丰儿将王熙凤扶回去藤屉春凳上躺好。
“凤哥儿,你回府好生养病,大姐儿我自然帮你看着……”
王熙凤默默点头,一丝两气,再说不出话。
一时,奶娘抱着大姐儿进来。
王熙凤这才撑命睁开眼睛,颤抖着双手将大姐儿紧紧搂在怀中。
眼泪狂落,心如刀割。
或许是母女同心,大姐儿“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王熙凤在大姐儿脸上亲了又亲,缓缓抬头。
望向贾赦贾琮父子口唇微微悉动,眼神怨毒无比。
想要再说什么。
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