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贾友牛的邻居,住在坡下,贾友牛的堂兄,名叫贾友虎,此人正是贾友虎的堂客,俗称媳妇,也叫妻子。
季柯南开始弄不懂什么是“堂客”,顾名思义也解释不清。堂客,堂屋里坐着的客人,外来的客人,都可以称呼为堂课吗?不是,应当不是。这里使用的是较为隐晦的称呼,就是说,媳妇、妻子都是在屋里的,相当于屋里人的意思,不是只在堂屋里当客人,而是要在堂屋里招待客人。这么一想,就弄懂了,不好意思再问别人,免得别人笑话。
贾友虎家的进来后,说:“哈哈,我认识你们。真没想到又见面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住不惯乡下,在城里居住,偶尔来一下村里呢。看来,我想错了,你们不是开玩笑的,是认真的。就是村里上次开会,我去参加了的,我丈夫出门给人理发去了,没空,一户一个代表,我就代表了,是吧?”
贾友虎家的说着,笑着看贾友牛,贾友牛点点头。然后,她又对柯南说:“我知道,您是季先生,对吗?”柯南点点头。
她又转向多哥说:“您是多技术员,对吗?”
多哥说:“是的,叫我小多就可以了。”
柯南弄不清楚多哥为何要装谦虚。可能是才见面,也可能是见她是女人。多哥天生一副可以变化的骨头,见了女人就软,见了男人就硬,见了贫穷人更硬。这是柯南观察了许久才得出的真相。而单位负责人这一辈子都别想弄清楚多哥的秉性,弄不清楚多哥的颜色,就像变色龙一样,随着不同的环境,变换不同的颜色。
“没错,您的记性真好,看来,你听了会议的主要内容,记得很清楚。”柯南说。
贾友虎家的说:“还算可以吧。和自己的事有关系,当然要听仔细了,万一错过了,靠自己,要多走弯路,效果还不一定好。这样吧,既然来来,就别着急着走,到我家去玩一下,喝点茶,吃点东西。”
柯南说:“不了,改天再去吧,现在我们是邻居了,以后打扰的机会还多着呢。我们等会儿去收拾东西,刚搬过来,好多事要做的。”
贾友虎家的说:“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改天去我家啊。说话算话,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们也别开玩笑,估计你们也是认真的,那简直太好了。好吧,我走了,记住,一定来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溜风儿似的下去了。季柯南认为她说的是客气话,一般人,都是这样说话,如果真的当真,恐怕到时候很难为情。
柯南和多哥随后也告辞,往山上爬,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屋内,开始收拾东西。没什么好整理的,轻装上路,没有辎重,这样的事情做过一次,就不生疏,算是熟手了。
作为一名经常和钱人打交道的社工,住在村里,搬家是常有的事,不可能永远住在一个村里,否则就不是外来的帮助者了,而是本土的村民,本地人能做到的事,如果还留在村里不走,就容易让村民产生依赖思想,做项目也就“等、靠、要”了,没有自力更生的思想意识,永远是个包袱。
弄完这些,人也就很疲累了。柯南再累也要写点日记,这个习惯已经沿袭多年,多哥不做声,洗了自己睡去了。柯南写完日记,也就洗了睡,一晚上也就没什么话说。人到一定的年龄,开始变化。就像人到了一座山,就唱一座山上的歌。不改变,可能要出局,因为这座山有这座山的规矩,那座山有那座山的讲究,万一弄错,后果不妙。还是要谨慎些才好。越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地方,越要小心暗地里暗潮涌动。一不小心,就会卷入漩涡当中,无法得到拯救。
第二天清早,一阵敲门声把人惊醒,打开门一看,是李干事,他看见柯南,就对柯南说:“村里还有一些水泥,是乡水利服务部拉来的,准备实施水利项目。你看怎么办?”
柯南往里面努了努嘴,意思是让李干事去问问多哥,多哥还没起床。多哥的生活习惯和季柯南的不同。季柯南睡得晚,早上也不赖床。多哥睡得早,早上还赖床。有事,就强一些;没事,更是自我放假。说起来在村里工作没压力,就是这个,在时间安排上比较灵活。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时间,工作也好、生活也罢,都是这样。
这个习惯和负责人有关系。如果负责人在,他肯定起床了;负责人不在,自己就是大王,随心所欲,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柯南是老好人,犯不着去得罪他,本来多哥就认为柯南跟他过不去,处处提防,或者伤害,没想到柯南根本没有伤害他的心,多哥似乎总在用双拳打空气,白费了许多力气,但敌人根本不和他过招儿,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李干事在多哥门口喊着:“多先生,多先生,起来没?”
里面没动静。
李干事继续,过了有五分钟,多哥在里面问:“什么事?”
李干事说:“想问一下啊,村里还有乡水利站准备做项目的水泥怎么办?”
多哥说:“你问问季先生吧,他在负责项目。”
李干事答应了一声,就出来找柯南。柯南已经听见了多哥的回答。山村的早晨特别地静,偶尔跑过去一辆车,那马达的轰鸣由远到近,再由近及远,最后消失,车在远处的大山腰间,像一只甲壳虫在缓慢地爬行。
柯南说:“李干事,您先等一下好吗?等多哥起来后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李干事只好等着。
过了二十分钟,多哥梳洗完毕,坐在客厅。柯南问:“你看前面的项目怎么办?”多哥高兴了,他说:“我让你做决定,你却推给我,谦虚过度啊。”
柯南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他不说实话是担心将来担责任,谁出的主意,谁来收拾残局。
多哥希望别人把他当成一位人物来尊重,但是,有时候他不把别人的尊重当成回事,久而久之,想尊重他的人没有了,不尊重他的人日渐增多,这个意识不知道植入他的脑海中没有。
这件事,柯南想得清楚了,如果按他们那一套来搞,早晚要和他们合并,没有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如果独立搞,那就要排除他们的干预,包括那些即将在虎坡村实施的水利项目。这样才是纯粹的火星基金会的援助,没有他们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柯南说:“我问一下蹇常技术总监,看他什么意见。”
蹇常总监接听了电话,说:“一切都按照基金会的要求来做。水泥拉走,给附近有需要的村使用,那些村,也是水利方面的项目。”
柯南将此信息告诉了李干事,他很高兴,说:“算是解决了,水泥放在仓库里的确是个负担,时间一长,容易结块,要赶快用。”
柯南心想,这就是他们做项目和我们做项目的不同了。他们做项目,从上而下,我们做项目,从下而上,他们做项目,一方情愿,另一方不愿,我们做项目,双方都同意,都积极才行。缺一不可,否则就不成功。
如果火星基金会不来村里解决人畜饮水,他们已经将水泥拉来快一个月了,还没开始使用。估计村民没有协商好,宁愿浪费也不开工。
一阵电话打来,是蹇常总监打来的,他说:“是李干事吗?我们马上派车来拉水泥,仓库里有人没有?”
李干事说:“有。你们过来吧。”李干事说完,就挂了电话,对柯南说:“我走了,等一下蹇常总监来拉水泥,那里没人可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山坡上爬去,真是难为他,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要爬山上下,不过,他爱喝酒,爬山是最安全的,再说,他从小都爬山,到现在爬山还不算吃力。
送走了李干事,贾友虎家的来说:“季先生,多先生,我来接你们下去吃饭来了。”
果然,贾友虎家的站在房子的走廊里,笑眯眯地走过来。柯南挺纳闷,她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也难怪,山坡太陡,树林又稠密,突然出现在面前一个人,是常有的。
既然这么说,柯南和多哥也没有客气。跟着她就下山坡,到贾友虎家吃饭。
饭菜已经摆好在桌子上,每样菜分两份,看起来菜比较多,方便坐在不同位置的客人取食。柯南和多哥一到,就开饭。贾友虎家的弄了点饭菜,盛在一个大碗里,端给旁边屋里的人吃。柯南没看到,只听见哇哇的声音,他以为是一位老人,就没在意。谁知吃完饭,那人突然又出现在堂屋。他哇哇地比划着什么,柯南和多哥已经放下碗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哑巴穿的是破旧的中山装,脚上穿的是破了洞露出肉的解放鞋,眼睛滴溜溜只转,看起来很聪明,又有力气。可惜的是,头上有个大包。
贾友虎介绍说:“这是他弟弟,四五岁的时候,一次发烧,因交通不便,送卫生院不及时,烧坏了脑子,就不会说话了。”
贾友虎家的说:“他很聪明,又有力气,做起农活来一个顶俩,现在在跟我们一起住。”
柯南问:“他刚才在说什么?”
贾友虎家的说:“他在问你们要不要喝茶,他去给你们倒。”
柯南说:“不用了。”柯南说着,向哑巴兄弟摆了摆手。
贾友虎家的说:“我马上给你们倒茶。他有些不干净,常常种地,穿不上干净的衣裳。我们是农村人,别嫌弃啊。”
多哥说:“哪里,我也是农村来的。季先生是城里人。怎么会嫌弃农村人呢?”
柯南说:“我父亲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从小在农村生活。现在的城里人基本上都是农村出来的。城里没有绝对的城里人。他们的祖先是哪里人,谁知道呢?”
贾友虎家的说:“我的亲兄弟的户口在城里。因为判刑,原弟媳也和他离了婚,公安也给注销了他的城市户口。现在他在广西南宁,找了个公安民警的妻子,那民警因公殉职。真是巧合啊。”
柯南听她介绍她的家事。
她的弟弟仗义疏财,朋友很多,但有些是不务正业的,专门做一些车上的业务。一日,他们一起上班,为了壮胆,喊上她弟弟,她弟弟完全被当成了老虎,其他都是狐狸,可以说,是狐假虎威。只是因为她弟弟长得高大,让人一看就害怕。这几个蟊贼个子不大,胆子却不小。盗窃被发现,马上亮出了刀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挨个儿洗钱,不给钱就扬言放血,车上的人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拿钱保命,他们得逞后,下车扬长而去,分赃时,也给了她弟弟一点。
就这样,她弟弟不久被抓,以抢劫主犯被判刑,冤死了,没处说理去。谁让他碰上“扫黑除恶”呢!判刑之后,她弟弟的家就发生了巨变。她弟媳没有等他出狱,就远走他方。等他出狱后,就去了南宁,在那里遇见了现在的弟媳。那弟媳死了男人,留下一儿一女。她弟弟和警察的妻子结婚后,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贾友虎家的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下眼泪,哑巴兄弟很懂事,拿来毛巾给他哥哥,让他哥哥转给她。
哑巴兄弟是小叔子,在这方面很懂事,绝不和他嫂子有什么直接接触。看起来,没上过学,没读过书,但事实上比有些上过学读过书的人还懂礼节。
贾友虎家的说完她弟弟,又说自己,她肯嫁给山上的贾友虎,是看上他老实本分,她自己成分又不好,是地主,过去论成分讲出身,要求门当户对,也不好谈婚论嫁。加上她父母也很挑剔,即便找贫农,也要找贫农中上品人物。父母看中了贾友虎的一门手艺,就是谁在台上掌权,人们的头发可不管什么政治,反正是要生长的。这门手艺在手,吃穿都不愁。
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虽说条件艰苦些,可他们仍然过了几年甜蜜的日子。